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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7 ...

  •   吃饭的地方挺远,在卸甲山还要过去的一条小吃街上。
      乔景行最后停在了一家烧烤店前。
      林眠下车打量,这家店门脸很小,从门口看甚至有点阴暗暗的。烤炉就放在店门口,老旧的店招牌被熏得黑了一大块。
      可里面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竟是一个空位都没了,门口还坐了几个人在等位。

      他们甫一进去,就看见一个人从角落的一张桌子边站起来对他们招手。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牛仔外套,半黄半黑的头发乱糟糟,嘴上还叼着一根烟。林眠猜到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严冬了。
      “操,你怎么现在才来,老子等得都快饿死了。”严冬边说边迎了上来,顺便一拳擂在乔景行肩膀上。
      “我接人去的……给你们介绍一下。”乔景行半侧过身子,严冬这才看见他身后的林眠。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绽大,把手上的半截烟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灭了,念叨道:“这就是弟妹啊。”说着两只手就向林眠伸了过来,“你好弟妹,认识一下,我是严冬。”
      林眠原本就紧张,现在更是被他过分热情的反应以及称呼吓到了,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颇为慌乱。
      乔景行一巴掌把严冬的两只手打了回去,笑着瞪了他一眼:“你别乱叫,吓着人家。”说完转头轻声跟林眠解释,“你别介意啊,他这人就是没个正经,平时开玩笑开惯了的。”
      “哎哟喂,这就心疼上了啊。”
      严冬笑得暧昧,用手肘杠了乔景行一下,凑近了他耳边压着声道,“这质量不错啊。”

      林眠红着脸被乔景行安排在桌子里侧坐下,由着严冬咋咋呼呼地招呼:
      “弟妹你想吃什么,别客气啊,随便点……弟妹你吃不吃辣?也来点啤酒啊弟妹……行行行,你别瞪了,我不叫她喝酒了行不……服务员,拿瓶可乐,快点儿!”
      ……
      有严冬在那吵吵着,林眠也渐渐放松起来,没一开始那么拘束了,对于“弟妹”这个称呼也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不再觉得那么别扭了。
      就像乔景行说的,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感觉也没什么坏心。

      人这心情一放松,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林眠好奇心作祟,在严冬和乔景行说话的时候偷眼打量他。
      上回见严冬,还是在学校后面的小巷里,和张晗一起远远地望了一眼,就被他奇怪的穿着和夸张的发色唬住了。可如今离近了看,近到能看清他脸上浅浅的痘坑和眉骨上的一道旧伤疤,林眠倒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
      不只不可怕,这人还生就长了一副笑脸,无论何时都给人感觉他是在笑。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还有个酒窝,随着吃饭或者讲话的动作,那酒窝深深浅浅地一直挂在脸上。
      简直就是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
      林眠心中犯疑——长了这么样一张脸,是怎么当混混的,岂不是一点气场和攻击性都没有。
      殊不知长期以来,严冬就是靠着这么一张脸让对手在一开始就放松了警惕,完全想不到这人打起架来下手是多么狠辣,多么不要命。

      严冬一抬眼,发现林眠在看他,立马又招呼她吃串儿。从桌子上的大铁盘里拿了几串羊肉串就往林眠面前堆:“弟妹吃啊,真的别客气。”
      林眠看着面前被他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食物,吓得连连摆手:“够了够了,我自己来。”
      严冬又看到林眠面前的杯子还是空的,这才想起可乐好像还没送来。立刻支着脖子大喊了几声“服务员”,没人理他,于是骂骂咧咧地自己起身去找可乐:“都他妈聋了啊?可乐喊了那么久没人送,老子马上不付钱了……”
      林眠惊讶地发现,他的一条腿居然是跛的。
      “他那条腿因为我断过两次。”乔景行盯着严冬一拐一拐的背影,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不知是不是因为沾了酒气,他的声音有点哑,“我欠他的!”
      林眠扭头,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那边严冬刚拿来了可乐,又张罗着要再去买酒:“这家啤酒卖完了,我去旁边小卖部买一点儿。”
      “我去吧。”乔景行把他按回座位上。
      严冬倒也没客气,叮嘱他:“牌子别买错了啊。”
      “知道。”乔景行望向林眠,“我去买酒,一会儿就回来。”
      林眠慌忙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要留她跟严冬在这里,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你别去了,在这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林眠还待说什么,严冬已经举着烤肉签子赶乔景行:“得得得,你快去吧,别在这肉麻了!不就是去买个酒,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干嘛,欺负我没女人啊!”
      乔景行笑,给了林眠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撩了门帘。

      严冬看着乔景行离开,挑了挑嘴角道:“我这兄弟,是个书呆子!”
      林眠正拘谨地挨着墙坐下,听到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嘴上没吱声,心里却不以为然——乔景行才不呆,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乔景行才不呆呢’。我说的对不对,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严冬捏着嗓子学做女生的声音,瞥向林眠的眼神里满是狡猾和得意。
      林眠一凛——他怎么知道的?!
      严冬边笑边晃着脑袋:“你们这点小心思,太好猜了!这不就叫那什么,什么......对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啊,我不是说他笨,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好人!”
      林眠越听越懵,这是个什么逻辑?
      严冬喝了一口酒,咂咂嘴:“他这人啊,重情,重感情!这是他的优点,但也是他的缺点。太他妈一根筋了,有时候真不是好事!”严冬说到这,突然盯着林眠,“你知不知道,你是他第一个带给我看的姑娘!”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林眠被吓到,本能地一个瑟缩,差点把可乐打翻。她手忙脚乱地去扶,然而还是洒出来了一些,洒到她的手背上。她又慌忙找纸去擦,模样很是狼狈。
      “吓到你了?对不起啊,不是有意瞪你的,这不一下没控制住!”严冬不知从哪儿摸了块抹布递给林眠,“凭他能带你来,我就已经认定你这个弟妹了!我马上要走了,这个兄弟就拜托给你啦!刚才我也说了,他这人一根筋,不懂变通,他认定你了就肯定是认定你了,绝对不会变!除非你甩了他……嗨,呸呸呸!我他妈这都在说什么啊!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弟妹你多担待吧,我先干为敬了!”
      严冬噼里啪啦地一大通话说完,也不管林眠有没有听懂,也不理会她震惊的表情,仰了脖子就灌。
      “不是,你等等……”林眠阻止不及,只得尴尬地看着他把一杯酒喝了干净,然后把空酒杯倒过来对着她抖了几抖。
      她硬着头皮解释道:“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和他,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
      不是“弟妹”,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些话万一要给乔景行听到,别以为是她趁他不在说了什么引人误会的话,那她就尴尬了!
      严冬没说话。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眼睛有点泛红,直直地盯着林眠看了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随手抓起桌上的脏纸巾向她身后扔去:“你买个酒买到美国去了?怎么才回来!”
      ……

      狭小的饭店,声音喧扰嘈杂。一张张旧木桌,早已磨圆的桌角和泛着油光的桌面。墙角挂着破旧的小电视机,放着很久之前的港剧。
      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乔景行和严冬一杯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林眠安静地坐在一旁。他们的话题她完全插不上嘴,肚子也早就吃饱了,他们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她也不觉得急。就这么看几眼电视,再听一会儿他们聊天,竟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安稳感。
      突然觉得日子若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是极好的。

      严冬的呼机突然响起来,他往腰间看了一眼,扶着桌子站起来:“朋友出了点岔子,喊我呢,我要走了。”
      乔景行不放心,要跟着去。
      严冬按着他不让他起来:“这些事你别参和进去了,去年那个处分好不容易快到时候可以消掉了。”
      乔景行自然不肯,说严冬醉得厉害,路都走不稳,这时候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严冬大着舌头在结账,闻言扭过头吼他:“你他妈是有多看不起老子,这点啤酒,老子就是漱个口。”说着看了看林眠,又虚浮着脚步走回来,“时候不早了,你赶快把弟妹送回家。”
      乔景行看了眼林眠,犹豫了一下,也不再坚持,只是嘴上还是要叮嘱:“记得尽量别动手,你过几天就要走了,这时候别惹事。”
      “晓得了啊,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严冬跨上一辆黑色的二八大杠,对着乔景行和林眠挥手,“我们后会有期了啊兄弟,到了南边安定下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那什么,你们俩好好的,但凡我要是混出个人样,一定喊你们过去玩,吃喝玩乐我一条龙全包!”
      说完,他歪歪扭扭地蹬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少的心往往无惧别离,总觉得未来不远重逢有期,天涯也不过是咫尺。殊不知人生漫漫人海茫茫,有些人就这么走着走着便散了,咫尺也成了天涯。
      多年以后严冬与林眠偶遇在广州的一场展销会上,他一眼便将她认出,脱口而出的还是“弟妹”。
      这个陌生而久远的称呼一下便将他俩都带回了记忆里的这一年,带回了他们三个在烧烤店外说“后会有期”的这一刻。
      回忆染着苦涩的昏黄,晕开久远的微醺。
      年少时几多轻狂,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大到可以掌控人生,甚至参透人心。那般笃定,认为人和感情,都是不会变的。
      然彼时彼刻,物非人也非,蓦地便让人红了眼眶。
      ......

      卸甲山旁的小河边。
      乔景行多喝了些酒,微微有点上头,就没再骑车,推了车和林眠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今天觉得有点无聊吧,我们说的那些陈年旧事是不是都挺没意思的?”
      “没有,听你们聊那些小时候的事,感觉还满有意思的。”他们谈论的那些小学和初中时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林眠都听得津津有味。那些关于他的,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发生的事,她都想知道。
      与严冬在一起的乔景行有些不一样,林眠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不过今晚烧烤店里的那个他,会说脏话、会大口喝酒、会大笑到直不起腰……这似乎是他的另一面,平时被压抑在那个品学兼优外壳下的另一面。
      但就如同一盘磁带有A面与B面,今晚的这一面与平时的那一面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他。
      她很开心他愿意让她看到这个完整的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我怎么会有严冬这样的好朋友。”乔景行低头看林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刺激,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包括我爸妈。他们总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没这么想。”林眠诚恳道,“每个人都可能会有几个不同类型的朋友,大家求同存异就好。”
      就好像她和夏依依还有张晗,她们三人性情迥异,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朋友。
      她的回答似乎让乔景行有点意外。
      他“唔”了声,摇了摇头:“我和严冬......不太一样。我也有别的朋友,比如我们班宋玺,还有你们班许诺,他们都是我朋友,但是严冬......”乔景行微皱了眉,努力与酒精抗争让大脑运转起来,寻找恰当的词,想解释清楚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是我的兄弟。兄弟你能明白吗?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掺进了血里面,永远没办法完全分离出去......”
      他自嘲一笑:“我也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明白。”
      他说得复杂,林眠其实没太明白,她唯一听明白的是,乔景行相当在乎严冬这个朋友,甚至拿他当家人。
      林眠又想起之前严冬对乔景行的评价,说他“重情”、“一根筋”,她忽然十分好奇,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你们是小学同学?你是……多大来北邺的?”

      “是。是小学同学,还是邻居。我从市区来北邺上学,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他......”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些,也没有人关心。人们最多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在市区上学,为什么不和父母住在一起。
      却从来没有人在意那个七岁就被送到北邺的他有没有在夜里想过家,没有人关心当时只会说普通话的他会不会被小朋友排挤,有没有交到朋友。
      长大后,人们发现身为重点中学学生干部的他竟然与北邺技校的“扛把子”严冬来往,惊讶者有之,规劝者有之,厌恶者有之,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
      没有人在意缘由。
      除了林眠。
      她是第一个问他这些问题的人,也是第一个听他说这些旧事的人。

      卸甲山边的小河,春水溶溶,杨柳拂堤。
      乔景行没有发觉,他已在林眠断断续续的提问中越说越多,越说越远,已将内心最深处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一点点剖析开来,完全呈现给了面前的这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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