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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 ...

  •   总校的诗词比赛选在了一中的大礼堂举行。
      做为北邺地区校史最长的学校,一中有个很大的礼堂。高大的拱形大门气派非凡,厚重的大理石柱上雕刻了繁复的欧式花纹,据说当年是苏联的专家参与设计并建造的,如今也算北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经常有单位前来租借了举办活动。
      一中做为东道主,在比赛这天来了很多的老师和同学观赛助威。
      林眠在后台悄悄往观众席上望了望,就看见满满当当坐的全是人,吓得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比赛就快开始了,工作人员在主席台上跑动着,最后一遍确定选手站位。老旧的木质地板被踩得“嘎吱”作响,每一声响动都让她心乱如麻。
      不知道乔景行有没有来看比赛。
      她刚才原本是想在观众席里找他,却被乌泱泱的人头晃花了眼,根本什么都没看清楚。而她的内心其实又是矛盾的,既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要来。
      自那天从公告栏边跑走后,林眠就一直没再遇见过乔景行。当然他也不曾来找过她。
      这两天林眠反复去想这件事,时而觉得这是件再小不过的小事,是她小题大做了。时而又觉得乔景行多少还是需要解释一下,不然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无人知晓,没人诉说,林眠只有一个人反复思考纠结,觉得自己都有点分裂了。

      夏依依不知道这么些事,看见林眠一个人站在后台的角落发呆,只当她是紧张了,于是上前安抚:“等会儿轮到你的时候别抬头,就只管背你的。看着地就行了,就当下面一个人都没有。”
      林眠转头望向夏依依,心底一个激灵——她刚才只想着乔景行有没有来,都没来得及想马上要上台比赛的事情。现在经夏依依一提醒,她本能地开始紧张起来,手心瞬间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黏腻腻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有人就催着上台了。
      林眠被一只手拖着拉到了台上。灯光霎时明亮,她不自觉地闭了闭眼,整个人麻木木地,只听见夏依依在耳边小声说了句:“加油!这是你的强项,不要紧张!”
      夏依依说的没错,诗词确实是林眠为数不多的强项之一。在她话都不太会说的时候奶奶就开始教她背诗,所以六岁入学时,她字不认识多少,唐诗三百首却是早已熟背。此后更是爱上了诗词,一首新诗放在她面前,只要看个两三遍,便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比赛本身对林眠来说并没有多大难度,她的难度在于站在这主席台上,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

      比赛的方式简单又严格,就是一人一首诗或词,按照站位的顺序轮着背。每个参赛者需要做到诗名或词牌,作者姓名,所处朝代以及诗词内容都一字不差,若是背错了就直接淘汰。此外,从小学到高中课本中已经学过的诗词不许背诵,比赛中已经被背诵过的诗词也不许重复背诵。
      林眠站的位置在整个参赛队伍的最边上,是若按照这个规定,她恰好是每一轮的最后一个背诵。
      林眠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手边递过来一个话筒——第一轮进行的很快,这么快就已经轮到她。
      林眠茫茫然伸手接过话筒,无意识地一抬头,就看见黑鸦鸦的人头——那么多双眼睛都注视着她!
      林眠顿时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到手指都发僵,唯有紧紧握住手中的话筒。
      私语之声渐起,夏依依急得什么似的,顾不得在台上,偷偷去拽林眠衣角,嘴里提醒着:“低头,低头!别看他们!别紧张。”
      林眠慌忙低下头,紧盯着手中的话筒。
      比赛前想好的各种策略此时已经尽数忘却,她几乎是依靠本能地开口,话筒里传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陌生:“霜月,唐,李商隐。初闻征雁已无蝉……”
      万事开头难,没开口的时候怕得要死,真开了口也就顺畅了。

      比赛有序地进行了下去,从第二轮起已经开始有人被淘汰。每淘汰一个人,边上的人就自动靠拢补上空位。林眠吸取教训,自第二轮起一直牢记着不抬头。只是机械地跟着边上夏依依的步子,渐渐地往舞台中心靠拢。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一轮轮转得越来越快。
      好几个人都被淘汰在了重复背诵或反应迟钝上,台上留下的人压力越来越大。比赛进行到了这时候,最安全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背生僻的诗词。越生僻越好,越生僻越不容易踩雷。
      而这又谈何容易,这需要的不只是反应力,还要有大量的诗词储备量。

      很快又轮到了夏依依。
      她接过话筒略顿了顿,然后开了口——是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可没想到刚背了第一句,观众席上就有人嚷嚷起来:“这是学过的,淘汰!”
      说话的是一个男生,穿着三中的校服。他这么一喊,边上不少三中的学生也都附和,纷纷说这是学过的诗,喊着“淘汰”。几个评委老师简单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个对夏依依挥了下手,意思应该是让她淘汰了。
      夏依依解释:“这首诗有八句,我们的书上只学过前四句……”可她的声音太小了,完全被现场的“淘汰”声淹没。
      林眠心里急得跟什么一样。
      台上还有差不多十个人,其中只有三个是一中的。除了她和夏依依,还有高一的一个男生。如果夏依依也被淘汰了,那一中就只剩两个人,拿奖的难度更大了。
      并且夏依依说的对,这首诗确实只学过一半,就这么被淘汰着实有些冤,还是该争取一下的。
      思及此,她脑袋一热就抢过了夏依依手中的话筒,对着评委老师们说:“老师,你们让她背完吧。这首诗有八句,我们的书上只出现过前四句……”
      林眠的注意力全部在夏依依能否被留下这件事上,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居然拿着话筒当着这么多人顺溜地说出了这么长一段话。
      夏依依却发觉了,惊讶地看向她。
      ……
      诗最后还是被允许重背了,也确实如林眠所说,课本里只学过前半部分。可三中那帮人还是不依不饶,说学了一半也是学过。
      观众席前排突然有个人站了起来,转头就对闹得最凶的那块区域喊:“什么叫学一半也算学过,你们谁有本事现在就把后半段背出来听听啊,能背得出来吗!估计之前是听都没听过吧!”为了增加气势,他干脆站到了椅子上。林眠这才看清那人居然是周峰,心里不由一阵欢欣鼓舞——有后援就是不一样!
      只见周峰站在椅子上边说边挥动着胳膊,很是慷慨激昂:“你们是看你们三中被淘汰的就剩一个人了,我们一中还有好几个,急红了眼在那胡搅蛮缠吧!”
      “就是!规矩是老师定还是你们三中定啊?老师都还没说这种学了一半的诗算不算学过,你们在那闹什么闹!”张晗也在旁边帮腔。
      在座所有一中学生的集体荣誉感成功地被这些话激发了出来,矛盾迅速演变为一中和三中之间的矛盾。做为东道主的一中人数众多,很快就在气势上以绝对优势压倒了三中。三中的男生也不甘示弱,纷纷站上了椅子。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总校书记发了火,拿过话筒就吼:“都给我安静坐好!谁再吵就给我出去,本来这个比赛就不需要观众!”他回身一指夏依依,“这位女同学,你先下去吧。这事我定了,学过一半也算学过!”
      太武断了,这不公平!
      观众席安静了一瞬又开始骚动,最开始说不公平的自然还是周峰、许诺等人。
      夏依依抢在书记说话前先出了声。
      她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道:“谢谢大家,能坚持到现在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一定会再接再厉的!”说完她扭头看了眼林眠,用唇形说了声“加油”,便转身走下了主席台。
      目送着夏依依离开,林眠心底有些恻然,有种失去了倚靠般的孤独感。她攥紧了校服下摆,低头看着脚尖,心里使劲给自己加油鼓劲。

      小小的插曲过后,比赛继续进行,淘汰的速度越来越快。
      又一个参赛同学背到一半卡了壳,自己鞠了个躬下台了。旁边空了,林眠机械地往中间挪了一步补上缺,突然就听见观众席上开始鼓掌。
      林眠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偌大的主席台上居然只剩下了两个人——她和那个高一的男生——而无论他们俩最后谁赢,冠军和亚军都将是一中的。
      难怪一中的同学已经开始鼓掌欢呼,提前庆祝胜利。
      林眠长出一口气,一颗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了——比赛进行到现在,无论最后是拿第一还是第二她都觉得很满意了。
      心情放松后,人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林眠抬起了头,往观众席看过去。
      只这么一抬头,却犹如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般地,她一眼就看见了出现在礼堂门口的那个身影——虽说背着光,她也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乔景行应该是刚刚才到,他赶得有些匆忙,似乎还在喘着气。
      林眠不自觉地微微眯了下眼,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觉,是激动还是开怀。就好似整个礼堂的人和声都顿时消散,只剩下背着光影的他,虽遥远得看不清五官,却就这么轻易地敌过了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梦一般。
      林眠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地仿若从梦境之外传来,吟诵的却不是她本来准备好的那首诗——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共......”
      是啊,锦瑟年华谁与共?也许只有春知处。
      少女特有的多愁和善感随着千年前的诗句丝丝缕缕漫溢而生,一点点地缠覆住了她。
      她是胆怯的,往前迈一步都如同历千山过万川。
      有些话,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有些情感,也许注定要永远埋在心底了。
      可恰如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从不贪心,回忆里若能有一些瞬间,纵使充满了自我的想象,对她而言,便也足够了。

      乔景行今天是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的,回北邺时已经很迟了。一起参加竞赛的同学都直接回家了,只有他还绕回学校说想去大礼堂看看诗词比赛。
      别人劝他说没必要去了,都这个点了,比赛就算没结束也肯定已经进入尾声,没什么看头了。
      乔景行却坚持想去给一中加个油。
      可他心里也隐隐担心会赶不上,是一路狂奔着到了大礼堂。
      待他喘着粗气站在礼堂门口,远远看见主席台聚光灯下站着两个人时,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有些开心——
      还好赶上了,最后剩下的两个人都是他们学校的,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

      乔景行最近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林眠。
      广播站副站长那件事他一直觉得自己办得挺糟的,就像有意戏耍了朋友一般,别说诚信了,简直就跟小学生玩过家家一样,比游戏还游戏。
      乔景行一直想着要找机会跟林眠解释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不是有意耍她的?说他事先也不知道团委老师会直接把副站长给定了?还是说他去团委争取过了,但是什么都没争取到?......
      似乎每一种说法都有点说不出口,也很难让人信服。
      实际上乔景行能够体会得到林眠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挺憋屈的。
      那天他在学校公告栏上看见了通知以后,本来想直接去找林眠的,但是转而一想还是先去了团委。他的心里憋了一股火,觉得自己丝毫没有被尊重,就连起码的知情权都受到了漠视。
      既然一开始说了,让他自己去找找有没有哪个同学适合当副站长,后来为什么又出尔反尔,直接越过他指定了副站长?事先还连知会都没有知会一声。
      让他和全校一起,从公告栏上知道了谁是自己的合作伙伴。
      乔景行心里是这么想的,在团委办公室里也是这么问的。

      团委的刘老师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来,毫无波澜地告诉他,俞晓晨也是别的老师推荐的。又有理有据地跟他分析了,俞晓晨是多么适合当这个副站长。
      刘老师说得不紧不慢,有条理也有逻辑,就像在背一篇事先准备好的发言稿。
      乔景行承认,那些道理都对,可是他已经去找了林眠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能这么言而无信。
      所以他据理力争——
      “当时不是说了,让我自己去找找有没有哪个同学合适当副站长?”
      “对,当时是这么说的。”刘老师也承认,“不过你不是说一下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我才帮你一起寻觅的嘛。”
      “你帮我一起找,也没事先跟我沟通,我自己也已经找好了,并且都跟人说好了。你现在突然说要俞晓晨来当,要我怎么去跟她说?”
      刘老师往他面前凑了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你找的谁啊?”
      “林眠”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乔景行却突然顿住了,没有接话。
      刘老师刚毕业没两年,比这些高中学生大不了几岁,大家平时相处更像朋友不像师生。他见乔景行不吭声,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女生?”
      乔景行皱皱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然后他让了一步,提出个折中的法子:“要不这样行不行,两个副站长?”
      刘老师听后一愣,旋即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他默了默,缓缓地将手里的钢笔旋进了笔帽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乔景行的肩膀:“都已经贴了公告了,就这么定了吧。你找的那个……同学嘛,不行就让她当采编就是了。至于副站长,这个人选的能力还是比感情要重要得多。”
      乔景行站在那,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那股子执拗劲上来,真恨不得当即撂挑子不干了,可他生生忍住了。
      严冬那件事情后,他也反思了许多,明白了于他而言,懂得忍耐是更艰难的一种历练,但却恰恰是走向成熟而必经的一条路。

      乔景行烦恼的只是该怎么跟林眠解释。
      毕竟当时是他主动找的她来帮忙,现在事情不成了,他也不希望她误会。在他低落到谷底的那段时间里,林眠曾经给过他很珍贵的鼓励,所以他心里真诚地拿她当朋友,他希望能处理好这件事,不希望林眠心里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可这么多天一直也没有寻到个合适的机会。
      直到这次诗词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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