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社长危险又迷人》秋木叶

15、第十五张卡

　　林……友？
　　星泽津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从小川和子的嘴里听到这样一条邀请。

　　为什么是林友？
　　怎么会是……林友？

　　林友材化，那正是拒付项目尾款，害星川科技走向破产的罪魁祸首，是害她们这么多年的经营付诸东流的元凶巨恶。
　　所以星泽津纪怎么也没想到，小川和子居然会站到那一边。

　　【阿津想好毕业之后去做什么了吗？】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阿津干脆自己当老板好了！经营的事情就交给我，有阿津这么厉害的人当老板，我可以给你打一辈子的工！】

　　熟悉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回响，一切都好像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情一样。
　　星泽津纪记得，那个时候，和子的眼神格外明亮。

　　刚创业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只租得起一间办公室，她们在中间竖起一块挡板，一半给和子办公，另一半给她做实验。
　　后来有几个小型的专利被和子顺利卖了出去，公司有了资金，才开始慢慢扩建。
　　添置设备，招聘新人，之后是租用更大的场地。

　　她们有了办公楼，有了更大的实验室，甚至还有了专门的仓库。

　　一切都在逐渐变好，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星泽津纪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甚至直到破产之前，公司都还一直处在盈利的状态。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和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泽津纪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和子在来这里之前，究竟在为什么哭。
　　只是她能感觉到，在她专注于眼前的实验的时候，的确错过了很多。

　　“我会重新创办公司。”
　　星泽津纪依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情绪。
　　或许眼前发生的事情的确很容易让人愤怒，但比起愤怒，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

　　而难题既然摆在面前，单纯放纵情绪也没有任何意义。
　　过去发生的一切因果，不管有再多缘由，都已经成了定局，那么她曾经拥有过怎样的过去，或许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她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重要的是她们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我已经在筹备了，所以我不会加入林友。”
　　“我也不会相信像林友这样会出尔反尔的公司，和子。”

　　她微微抬头，桌面上仿真的电子蜡烛的火光跃动在那对深茶色的眼底。

　　“你要加入吗？”

　　“别开玩笑了！”
　　小川和子的语气陡然激动了起来。
　　身下的椅子因为身体剧烈的晃动而在地毯上拖曳出了一小段距离，但修身的衣裙和高跟鞋到底还是没能让她站起来。

　　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纤细的手臂肌肉甚至有些颤抖，而那颤抖并没有只停留在手臂上，再开口的时候，小川和子的声音也带着震颤：
　　“星泽津纪，别开这种异想天开的玩笑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面对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
　　星泽津纪没有容许和子继续说下去。

　　平静的语气让空气再次陷入了僵硬。
　　小川和子有些愕然地看着对面的人。

　　星泽津纪的手指捻着桌面上高脚杯细长的杯颈。
　　“我知道我对现状把握得不够，不，或者可以说一无所知。”

　　“我的确不知道林友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在创立一家公司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不清楚和子当时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工作。”
　　星泽津纪的语气十分坦诚。

　　“但是和子，我是研究员。”
　　“我做的事情一直都是探索未知的边界，去学习，去想象，去探索，去得出结论，然后得到一个结果。”

　　“我不会加入林友的，事到如今，新的课题已经摆在我的面前了，在得到足够令我满足的结果之前，我不可能停下。”

　　“……够了。”
　　落在桌面上的手指紧紧按着桌布，以至于指节都开始有些泛白。
　　小川和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调整自己的呼吸。

　　可即使她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当中的颤抖却并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明显。
　　她垂下视线，又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星泽，够了，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这种会让她动摇的话。
　　不要再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这样纯粹又耀眼的光。

　　那太炫目了。
　　让人无法直视。

　　可小川和子的内心里却也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专注于眼前的问题，一直单纯而平静，但却又掩饰不住骨子里的那种热烈和疯狂。

　　当年的她就是被这样的光芒吸引。
　　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这束光芒的守护者，她可以骄傲地向全世界炫耀，她的挚友，她的合伙人有多么美好。

　　但是——

　　“这次不一样，这个问题和你想的不一样。”
　　她再次抬头，看她，语气近乎哀求：
　　“算我求你，阿津，答应林友的条件吧，他们会给你提供最合适的研究室，给你配备最精良的设备和助手，当然也会给你丰厚的资金支持。”

　　“那样的生活对于你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她看着星泽津纪，试图从那双仿佛永远都不会有波澜的深茶色的眼睛里得到什么答案。
　　但星泽津纪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她，用那双仿佛永远不会留下任何印记，却又仿佛能映射一切的眼睛注视着她。

　　小川和子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滞涩。
　　鼻腔里涌动起了一种莫名的酸意，而那种感觉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以至于连视线仿佛都有一瞬的模糊。

　　她一点也不意外星泽津纪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是在来之前，在说这些话之前，她还是怀抱着一点微渺的希望。
　　她希望这场对话可以进行得足够顺利，她希望星泽津纪依然可以像之前那样，并不追究缘由，对她的选择言听计从。

　　只有这样，这件事才能过去，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是的，至少要活下去，至少得活下去才行。
　　如果连性命都保不住的话，未来这种东西，不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吗。

　　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明明最开始的她们只是两个为自己的事业奔波努力的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会突然被那个陌生的世界，被那些她无法想象的黑暗笼罩呢？

　　三年前，小川和子第一次接到来自林友材化的联络。
　　对方点名要星泽津纪为他们完成一个技术方面的项目。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订单，她以为这是她们公司发展过程当中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毕竟林友集团是国内顶级的财阀，和铃木家还有岩崎家三足鼎立，几乎瓜分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市场。
　　林友家最核心的产业是地产和汽车，不过最近几年在半导体和IT领域也一路高歌猛进。
　　林友材化主营的就是硅基材料，是近年刚发展起来的子公司。虽然规模还不算特别大，不过背后有财阀撑腰，加上公司的社长是林友家旁系的青年才俊林友敬人，所以谁也不敢小看林友材化在业界的地位。

　　只是小川和子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光鲜的外表下面藏着的，居然会是不为人知的尖利獠牙。

　　“你难道觉得，像星川这样不入流的小公司，真的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吗？”
　　那个晚上，林友敬人第一次出现在了小川和子的面前。

　　当时的小川和子强压下心底的愤怒，昂着头，用带着骄傲的语气反驳：
　　“但星川解决了林友解决不了的难题。”

　　“解决问题的是星泽津纪，不是星川。”
　　林友敬人说。
　　“我们想要的也只有星泽津纪。”

　　那个时候，小川和子只觉得荒唐。
　　但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会为那样一句近乎戏言的荒唐话付出行动。

　　威逼，胁迫，恫吓。
　　对方简直就像是猫在戏弄濒死的老鼠一样，而更恐怖的是她找不到任何证据能直接证明对方在做这些事。
　　她的世界被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而在她几乎要被林友敬人逼到崩溃的时候，在实验室里，她偶然间看到了星泽津纪的身影。
　　她还和以前一样，全神贯注地摆弄着设备，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或者在电脑上敲来敲去。
　　她似乎在做一个测定，在调整参数的时候，那张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上仿佛也透着一种紧张。

　　随着曲线在屏幕上一点一点地展示出来，深茶色的眼睛也逐渐开始变得明亮。
　　她的唇角向上挑了挑，很轻也很快，像是掠过水面的蜻蜓。

　　但小川和子知道，她现在一定非常兴奋。
　　就像是努力之后获得糖果的孩子一样。

　　星泽津纪当然不会受到那件事的影响，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小川和子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曾经跟星泽抱怨过，说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让人头疼。
　　“这是和子擅长的领域，连和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当然更不会知道。”
　　“所以和子，认识什么能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人吗？”

　　她是这样说的啊。
　　她也只会给出这样的答复。

　　那么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川和子到底还是加入了林友的计划。
　　一开始是让星泽做项目，后来……

　　她无力抵抗，无力挣扎，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挚友的心血一点一点地被黑暗蚕食吞没。
　　她没有颜面再以朋友的身份站在星泽津纪的身边，她知道，自己是叛徒，是踩着亲友的信任在背后捅刀的罪人。

　　她十恶不赦。

　　唯一幸运的是，阿津没有受到影响。
　　迟钝如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的刻意疏远。
　　阿津的世界还和以前一样，那么小川和子希望，她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活下去，无知地，单纯地，自由地活下去。

　　但她没想到，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们。
　　她没想到，即使她按部就班地做了，那些人还是会将屠刀悬在星泽津纪的头上。

　　是的，在出事的时候，小川和子就立刻意识到这是谁的手比。
　　她很清楚山本雄一是谁的人，尽管她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林友敬人再次来找她的时候，小川和子整个人都要疯了。
　　她不顾一切地向那个男人宣泄：
　　“为什么？她不是完成了你们的要求吗？她不是给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了吗？为什么还要对她下手？”

　　“她的确很有用。”
　　林友敬人双手抄着口袋，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面上的和子：
　　“她太有用了，所以如果不能控制在手里，我宁可毁掉她。”

　　“毕竟这样的存在，如果要是被对手得到，就糟糕了，不是吗。”

　　“和子。”
　　星泽津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平静的嗓音像是深夜吹过的风，让人难以捉摸，却也无法忽视那样强烈的存在感。
　　小川和子感觉自己的皮肤发紧，她努力抬头，想看清对面人此刻的表情。

　　可她看不清，而或许也正是因为看不清，所以此刻听觉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神经。

　　“和子，我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她声音依然平静：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变化，就像实验，总要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才有必要调整。”
　　“我说想创建公司这件事是认真的，我也会去尝试接触了解你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我也会尝试去了解你。”

　　她顿了顿。

　　“或许我现在还很浅薄，我对这方面的理解依然很有限，但是——”
　　“既然开始了，我总会进步，那些困扰你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解决的方案。”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向你学习，我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向你了解。和子，你是我最熟悉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分担麻烦的工作，我很需要你，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先别着急得出结论，别着急选择，你也说了，我对现在的情况并不了解，我现在很想要了解，能不能拜托你，和子，拜托你至少先跟我做一个针对现状的简单的说明？”

　　“拜托了。”

　　女人说着，郑重地低下了头。
　　被松松绑在脑后的发丝在重力的作用下垂落一个弧度，微卷的细软发丝毛毛躁躁，如同纱网一样半掩着那光洁的额头。

　　小川和子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因为原本遮蔽视线的东西终于从眼睫上抖落，冰凉地划过被厚重的粉底遮盖的皮肤。
　　喉咙微微滚动，沉重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可她还是硬挤出了那个名字，那个久违的称呼：
　　“阿津……”

　　“砰。”

　　有什么声音响彻寂静的夜空。
　　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是东西翻倒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绽开，在空气里铺开腥锈的气息。
　　在小川和子那副单薄的身体上，在那条美丽的黑色裙子上，一朵暗色的红莲悄然绽开。

　　那是鲜血正从圆形的弹孔中汩汩流出。
　　那是，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