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东桥西》吴铭织

1、遇见

　　有一座小城市，坐落在这片土地南边的某个角落。城市四周青山环绕，有一条河从北到南贯穿这座城市，为了方便两岸的交流，人们便在中间架了一座桥。这座桥将城市分为了两个区域，桥往西，就叫桥西，桥西是现代化十足的都市；桥往东，便称桥东，桥东保留了一些以前的建筑，比较有年代感。而贯穿这河十分绿，那种绿并不透亮，是一种幽深的感觉，若人站在桥上看河，总是可以浮想联翩。

　　文成虽然从小在桥西长大，但她总喜欢跑到桥东去玩，一方面是因为她最好的朋友住在城东，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对桥东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天，文成坐着公交车去桥东的图书馆借书，这辆车从车站出发，穿梭在高楼间，文成往窗外看，连天空都看不全，只能在层层叠叠的楼层缝隙中看到一些蓝，两边的楼房开始慢慢变矮，到上那架桥的时候，可以看到十分宽阔的蓝天，从桥上往下看，就是那条幽绿的河，在阳光底下泛着凌凌波光。文成看着那条河，突然呆住了，她好像在下面看到什么东西在游动，但仔细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没等文成细想，这趟车就下了桥，她的视线很快就被古韵的建筑物吸引住了，桥东有一些已经不住人的旧时庭院，大概有近百年历史，不过已经不多，大部分被拆除，剩下比较完整的，只是零零星星分布，供游人游览罢了。在桥东最多的是一种“白房子”，其实是这个地方特有的小阁楼，因为外墙全部是匠人用白粉刷成，所以有此名，但这些房子也不算年轻，很多白墙上的粉已经脱落，浸了水痕，露出里面砖块，上面还爬着些绿黄的植物，斑驳中透出了沧桑。因为上面勉强还住着老人，下面还有这些的营生，白房子就还没怎么拆，留了许多下来。

　　文成静静地看着这些白房子在她眼前掠过，有一件事情，她一直没有和别人提起，假如文成定定地看这些白房子久了，它们的轮廓便会渐渐模糊，然后变成一片浑浊的绿色。今天依旧也是如此，但好像又有什么不同，感觉这片绿色中有什么东西游过，好像，好像是......突然，她心惊一下，回到了现实。文成捋了一下刘海，把眼睛移到了别处，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不知不觉中，公交车到站了，车站就建在图书馆附近。文成从座位上站起来，提上自己的挎包，下了车。这所图书馆也是小而破旧，只有两层楼，第一层是图书馆的办公区域，第二层是图书馆的阅读区域，但它相比桥东里面其他的建筑物，也算是年轻的。

　　文成轻轻地推开楼底的铁门，顺着窄小的楼梯慢慢地往上走，白天图书馆内并不开灯，阳光也只能从楼梯间镂空的铁窗照进来，所以比较昏暗，文成要小心往上走，才能保证踩在高低不平的阶梯上的平稳。

　　其实桥西也有图书馆，而且是新建的，环境好，现代化，存书量也大，文成身边的人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老是喜欢跑到这个这么像鬼屋的图书馆里面借书阅读，所以老是调笑她：“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是一个奇怪的姑娘。”文成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这个时候只能是笑笑就过去了。

　　图书馆的二楼里面有一排很大的窗户，旁边摆着供人阅读的桌椅，只要把窗帘拉起来，室外的阳光就透过来，昏暗的室内一下子就明亮了。文成环视了一下阅览室，今天果然也是没有什么人来借书，加上在前台的工作人员，人数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冷冷清清，但文成也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摸着书，顺着书架一排一排地往下走，想找自己感兴趣的书，在有些困乏之际，忽然抬头一看，看见一个少年坐在窗边阅读的桌椅上，一手撑着头，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文成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刚刚好像没有见到他。这个少年像是附近的学生，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白净净，穿着白衬衫，黑色运动裤，但他头发又不像普通学生那样规矩，略长。文成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仿佛这个少年像是不存在一样，打开的窗户透过阳光，照到少年的身上，像是能直接透过去的。

　　少年好像是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往文成的方向看去，文成见状赶紧把头低下，装作找书的模样。少年五官温润，只是眉眼间有几分清冷落寞，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文成一眼，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过了一个星期，又到了周末，住在桥东的好友约文成来这边闲逛。

　　“哎，哎，文成，你快來看，這裡的鸚鵡真好看！”朱顏从小跟文成一起长大，这是一個很活潑的女孩子，整天嘻嘻哈哈，有些沒心沒肺的感覺。

　　朱顏边说边用手拉文成，文成性子溫柔，无奈地随朱颜拉到一家專門賣鸚哥的老店前，店門口掛着好幾個精緻的木雕的大鳥籠，裡面許多品相好的鸚鵡活潑地跳來跳去，且發出清脆的叫聲，這是店主專門放在门口來吸引客人。店主是個上了年紀的大爺，白髮蒼蒼的，穿了一個白色背心，聽到店外的聲音，搖著蒲扇就出來了，看到是兩個年輕的小姑娘，明白她们只是来看看，但也不惱，只是笑盈盈地看著她們。

　　“爺爺，這鸚鵡叫什麼呀？”朱颜问

　　“這是虎皮，红的绿色，好看极了，現在有許多小孩兒也喜歡叻。”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文成习惯了朱颜的自来熟，就算是陌生的人，朱颜也能和他们兴致勃勃地聊起来，一般在这个时候，文成就站在朱颜旁邊靜靜地聽著，听得有些無聊，就轉頭看向了別處。這條老街上都是一些賣鳥的店，以前這邊的人們閒下來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就喜歡買只黄莺或鸚鵡來逗玩，但是現在已經不兴這樣做了，街上慢慢冷清下來，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店家也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盛夏里，就放一张躺椅在店里面，摇着蒲扇，手拿壶茶，慢慢悠悠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正巧，文成在不遠處的店鋪，看到了前几天在圖書館遇到的那個少年，少年出挑的气质让人难以忘记。但此時他正蹲在一個很大的方形木雕鳥籠面前，仰著頭看著上面的鳥兒，站在枝幹上面的鳥兒也不鬧，正歪著腦袋和他對視，文成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覺得這個看上去有些清冷的哥哥竟会做著孩童般的動作，有些可愛......

　　這在嘴边的輕輕地一聲笑，竟然傳到了少年的耳中，他轉過頭來，与文成剛好對視，嚇得文成趕緊把頭扭開，少年卻更是仔細地打量起了她，像是在確認些什麼，他站起身來，向着文成走了過去。

　　离文成还有一段距离，少年却停了下来。

　　“你看得見我？”微微上扬的语气，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

　　“啊？”文成有些莫名其妙，这么大的一个人，哪有看不到的道理，於是她扭過身來，有些茫然地看著少年。

　　“你看得見我。”這是肯定的語氣，平淡的聲音中徬彿帶著些許笑意。

　　文成轻轻地點點頭，但她仍是一头雾水。

　　“哎！”朱顏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原來是她在和店主聊得正开心的時候，不小心將一個鳥籠碰倒，這個圓柱狀的鳥籠滾到好幾米外，眼看要碰到那個少年了，但是，少年却没有躲开的意思。

　　“小心！”文成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鸟笼就从少年的身上穿了过去。

　　就在一瞬間，文成明白了。很快，一股寒意從她的脊梁骨爬了上來，血液一下子倒流回心臟，手腳開始發麻，她的臉上有些發白。

　　“你在说什么呀？”朱顏看着文成看的方向，感到很奇怪，前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回头看到文成发白的脸色，更是担心。朱颜便伸出手拉了一下文成的手，安慰了她一下，紧接着向前走，想把鸟笼捡回来，哪想到文成一把拉回朱顏，和平时相比，文成的勁大了很多。

　　少年見狀，垂下了眼睑，一阵风忽然吹来，轻轻拂动他的头发，看上去竟有些孤寂，他隨風散去了。两街的鹦鹉却突然疯狂地在笼子里跳动，拼命地扇动翅膀，不停地发出叫声。

　　“你又见到那种东西了？”朱颜侧头在文成的耳朵问道。

　　文成轻轻点点头。

　　穿着白色背心的爷爷摇着蒲扇，慢悠悠上前，把滚落在地鸟笼拎了起来，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自言自语道：“河的神明在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