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
最终还是埃里克自己出手打破这份得之不易的温情。
「停下吧。」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如以往的优雅和自信，象是卸去一切的包装似的，没有流畅的语言逻辑或华美的譬喻，只剩下人类最初始的直接：「我...真的、不需要......」
无措的，看着她停下动作后转为疑惑的面孔，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个语言不太能沟通的异国女孩解释自己的情况，人生第一次善意来的太过突然，他在孩提时代也曾幻想会有一个容貌端秀、高雅贵气女士或是绅士能够打破人们对于外貌的偏见，真心地接纳自己，赐予他普通人应得的爱与关心......
但这一想象随着时光的流逝理所当然的破灭，世界对于他彷彿只剩下无端的恶意和排斥，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只能在阴影中流浪一生。
现在，即将成年的埃里克真的遇到了，但却和他想象的有所不同。
女孩还没放弃给他上药的念头，手指握着小瓷瓶不放，墨色的眼珠带着纯然的困惑，正歪着头仰视他。
她身上的斗篷还没脱下，只是将头上的兜帽取下方便取药，华国人埃里克看过的不多，对于五官也没什么辨认感，只知道女孩长的不算碍眼，脑后长长的乌发随意用一条发绳扎着，和西方常见的自然卷不同，她的发丝细腻滑顺，如同高贵的皇家御马鬃毛一般闪耀着光芒，额前薄薄的浏海让她看起来很是乖巧，埃里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
埃里克已经确定这个来自极东的孩子是个女孩了，面对她一脸懵表情，他微微尴尬地把手收回，掩饰性的轻咳两声：「咳，我是说，我并没有受伤......」
他窘迫的想用最简单的词汇解释自己的情况：「脸上这是与生俱来的.....天生的......呃...」看着女孩依旧茫然的脸，他努力在脑中挑选基础的波斯语词汇，已经不管是褒意或是贬意了，只要她能理解她的意思：「天然的？自然的？天赐的？」
如果是过去的埃里克看到他现在这样用温和哄骗的声调，说自己丑陋的脸是「天赐的」一定恨不得踹自己两脚，大骂这种连自己都能在不经意间吓到的面孔怎么可能是「天赐」。
但显然，一直混迹于菜市的周繁是不会听过这些话的。
埃里克最终只能放弃：「总之，我没有受伤。」
「没、受伤？」周繁重复一次，似乎是不能理解埃里克的话，重新伸出手覆上他的右脸，困惑的皱着眉：「为什么......？」
埃里克抓住她的手重新低下头，望进她的双眼，确定她真的没有任何恐惧他的情绪在里头，才说道：「妳......我教妳说话吧？」
外面的黄沙还在呼啸，偶尔还有有点分量的石块撞上外墙，但室内却是出奇的和谐，埃里克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和缓过了，似乎只有在创作时他才能把满身的忿怨抛去，全心投入在作品中，无论是音乐、绘画、雕塑或是文学、机关、魔术......这些都是他逃离尘世的方式，把最极端的情绪融合在他的创作，造就最高级的成果。
此刻他甚至还没有带面具，和一个称得上是陌生的小女孩坦陈相见，他却象是找到镇定剂一般平静，埃里克已经做出决定了。
他要找到这个女孩的主人，买下她，然后收她为徒，教导她......
带她一起走。
埃里克想得美滋滋，在心中安排好一切，他很自然地以为女还是逃跑的仆役，毕竟身为异国人却象是流民一样出现在市集，还躲躲藏藏的，似乎除了逃跑的仆役也作无他想。
他陷入自己美好的幻想，手上的力气又不受控的加大，弄得她稍微有点疼，他语气逐渐激动：「.....不，妳不用学波斯语了，我直接教妳法语吧，那是最美丽的语言，妳不需要舍近求远，等到我们可以沟通的时候妳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妳......」
他喟叹一声：「......反正我也要离开波斯——这座堕落之城了。」
「跟我走，孩子。」埃里克怕她听不懂，咬字清晰，缓慢的，低沉的嗓音象是裹了蜜糖，引诱女孩走向他，一个被世界抛弃的黑暗之子。
在周繁眼里，他的眼里有着她没看过的东西在发光，面前的半大少年一改之前的疏离、愤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漂亮的琥珀色眼珠明明是低头背光的状态，却还是闪亮亮的，自信让他看起来光彩逼人。
跟他走吗？周繁恍惚间想着，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连话都还无法沟通，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这样就跟着他走......
但再怎么样能比现在更危险吗？
她一个女孩语言不通、成日在闹市穿梭乞食也不是办法，偶尔还会遇到其他小乞儿抢夺她的食物，在睡觉时驱赶她，而且现下是夏季，温度尚可接受，可等到冬季到来......
国内叛乱时，她能被父母托付给老管家送出来是因为父亲在波斯有条私人暗线没被拔掉，商队里虽说是波斯当地人，但都是和父亲合作已久的可信之士，如果她能找到他们肯定可以等到父母的消息，说不定还有机会归家......
但这都是妄谈，周繁忍住泪意，途中老管家意外被杀，来不及留下任何信息，她连自己所在的城市是不是该去的地方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到和当地人无异的暗线，眼下也没别条路了。
周繁自变故后一直是一副小大人的姿态，不想让身边的大人担心她去徒增烦恼，坚强的顶住一切，好像自己什么都不怕一样，但如今，当初不想让他们担心的「大人」都没了，只剩她独自一人，流落在异国街头，眼前的少年是来到异地后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安抚的语调提醒着她——有个人愿意跟她一起面对这一切了，她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她愣怔了很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埃里克也没打断，眼都不敢眨一瞬盯着她看，怕一个「不」自从她口中窜出。
那他只能改变计划，强硬带走她了，不知道她是否还能用最无畏的眼睛看他呢...？
最终，周繁眨眨眼，轻轻点头。
她决定跟他走了。
他还是得到她了。
埃里克神情一松，这才松开对她的钳制，轻轻将她带入怀中，给双方一个不失礼貌地拥抱，周繁看不到他释然大笑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轻笑，说了一句波斯人相见最基础的问候语：
「Khosh bakhtam.」（很高兴认识你。）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