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的高三》寒夏若初

42、江期

　　相比于寻常的上课，在盂城高中，每一次考试的几天，其实更像是假期。
　　不再有一节又一节不得不上的课程压迫着他们，除了每天依旧存在的早晚自习，在考试外的其他时间，几乎是自由的。
　　早上考完你可以早早地去食堂享受并不丰盛的午餐，然后去宿舍睡一个比平常长一个小时的午觉；下午考完你甚至可以去操场打一会儿篮球，或者躲在宿舍的楼顶看一看新出的武侠杂志。
　　总体来说，学校的管理比平常上课要松懈很多。而学生们感受到的压力则完全来自于“考试”本身带给他们的紧张，而不是校规的严格。
　　短短两天的期中考试，在最后一门“化学”考试终结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落下了帷幕。
　　这时候倒很少有人再去对答案了，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心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局已定。距离发榜还要两天，再操心自己的分数已然于事无补，有那功夫还不如趁着分数榜还没形成，好好玩两天。
　　恰好，今天是周五。
　　周五是一个好日子，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是如此。
　　因为明天就可以享受一个无拘无束的晚自习，而后天还可以拥有半天的休息时间。“好心情”往往来自于即将到来的开心时光，而并不是已然可以开心的现在。
　　晚自习铃声敲响的时候，班里还有些嘈杂。刚考完试，学渣们还沉浸在“嬉闹”中没解脱开来；学霸们又在窃窃盘算着自己的总分，期待和畏惧着即将来临的“榜单”，所以这时候还能正经学习的，已经不剩几个了。
　　这几天，全班最紧张的，其实不是时聪，而是江期。
　　江期的紧张，并不是来自于考试成绩，而是第一门考试----语文。当时在看到作文题目“早恋”的一刹那，他也愣过，也反复思考着怎么写一篇议论文。但等笔落在纸上，却又由不得自己的思考，就好像笔尖会自己游走一样，写下了一篇让他自己都吓傻了的作文。
　　然后，他便开始紧张，害怕，后悔。
　　他怎么会写出那么一篇作文？
　　小莫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这下子江期算是领会到了，一篇作文完全左右了他两天的心情：他完了，真的完了，真的真的完了。
　　这个“完了”并不是说考试成绩如何，像他这样天天上课看小说的学生，并不怎么在乎成绩；他的这个“完了”是全完了。
　　伴随着晚自习铃声的响起，这一节晚自习的自习老师----语文老师周娜缓缓走进了教室，手里提溜着一份试卷。
　　江期像是有心灵感应，抬头一瞧-----怎么看都像是自己的语文答卷！
　　完了！江期心里发苦：这是要公开批判了？！
　　他开始低头往教室的地砖上看，看那上面有没有可以容身的缝隙。
　　周娜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走到讲台上用力敲了敲讲台，班级地下才彻底安静下来。
　　“考完了？都很放松？！”周娜突然又笑了。
　　同学们发现，自从到了高三，周娜就变得喜怒无常了，脸上表情的转变之快，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没有人回答她这句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呐----你们的总分还没出来，但是语文是第一门考的，所以，我已经拿到你们的语文成绩单了。”周娜笑道。
　　全班顿时哗然：这周娜，不守规矩！
　　不是说好了分数等两天后统一公布的吗？不是说好了要让所有人放松两天的吗？
　　咦？这是跟谁说好了？
　　怎么着？这就要公布语文成绩了吗？
　　“我没有公布成绩的意思，我今晚，只是想跟你们分享一篇作文。”周娜说。
　　江期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周娜高高举起手中的那份试卷：“这份作文，我们班某个同学写的，拿到了五十六分的高分！”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看向了莫墨。
　　小莫子耸了耸肩。
　　“不是莫墨。”周娜笑得更加浓烈了一点，“莫墨这次作文写得很不错，如果换个题目，他能拿高分。但这一次，他跑题了，所以作文只拿了四十分。”
　　“我去！”小莫子懊恼地叫道，心想：童养媳不算早恋吗？凭什么说他跑题？！天哪，作文只拿了四十分，这次总分名次岂不是要掉很多很多？！
　　但全班只有小莫子关心着他自己的作文，别人都在张望和面面相觑：不是莫墨？！那还有谁作文能拿到这个分数？！
　　江期心里却又燃起了一丝期许：他不至于拿这么高的分数吧？肯定不是他，不是他就好，不是他就好！
　　“是谁写得并不重要。”周娜接着说，“我们今晚，就一起来，分享这篇作文。”
　　嘈杂的课堂又静了下来，周娜把试卷平放在桌上，开始读道：
　　“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
　　江期脑中“轰”地一声，这正是他的作文！
　　“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来到盂城读高中前，甚至没有走出过生我的那个小镇。
　　中考的分数差了盂城高中分数线两分。要么在镇里读，能拿镇里高中的奖励；要么来盂城，要交纳高昂的择校费。这让我‘中等偏很下收入’的家庭陷入了两难。父亲说‘良禽择木而栖’，母亲说‘内因永远大于外因’；父亲举了‘孟母三迁’的典故，母亲讲了‘逆境成才’的故事。
　　我无所谓，我一向无所谓。
　　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是拗不过父亲的。所以，我来盂城读高中其实是一种必然。
　　但我心底却觉得不值，因为我到了盂城高中后，成绩并没有见好。
　　我在整个高一都在为家里为了我多出了几千块的择校费而耿耿于怀。
　　但到了高二，我又觉得值了。因为我遇到了她。”
　　读到这里，周娜停顿了一下，说：“女字旁的她。”
　　全班哄然而笑。
　　江期为了不让同桌万小勇看出异样，也应和着干笑，心里却哭成了窦娥。
　　周娜继续：“她就好像高一的时候根本不存在，是在我高二的某一天，凭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白色的衬衫，白色的裙子，白色的球鞋，好像这世上只有白色能够陪衬她的纯洁无瑕。
　　白，却并不苍白。她喜欢在白色裙子上系一条带着金扣的白色皮带；她喜欢在头发上夹一枚金色的发卡。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会紧张地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接着就会不自觉地停住脚步，想把这气味留久一点。
　　我花了很久才知道她的名字，然后这名字就像被古希腊的石匠用刻刀敲在了我的心底。
　　我开始关注她是哪个班的，她平时的成绩怎样。
　　高二的时候，她礼拜二和礼拜五的下午会有体育课，有时候也会在操场上贪玩，所以每到这两天，我会早早地离开教室，去操场期待与她的偶遇。
　　高三的时候，体育课很少再有，但是她喜欢在周六的晚自习去操场散步。夏天，夜晚微风下可以看到她裙摆的飘动。冬天，可以听见她鞋子踏在松软操场上的‘沙沙’声。
　　她早餐喜欢坐在食堂靠窗第二排的位置，有时候吃完了眼光会停留在窗外半分钟，我猜，她内心在哼唱林俊杰的江南。
　　我从没跟她说过话，因为不敢。
　　她从没跟我说过话，大概因为我不配。
　　但我知道，她一定知道我在悄悄地关注着她，偷偷喜欢着她。因为我知道，喜欢是有感应的。当喜欢浓郁到一种程度，会化作一种力量，一种磁场，她一定能感觉到。
　　这种心意很乱，也耽误了学习。但我却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不知道等几年长大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乱’的时候。
　　我很遗憾，遇见她是在高中。
　　我很庆幸，在高中遇见了她。”
　　“全文，完。”周娜抿着笑，说。
　　全班，开始热切，从窃窃私语到哄堂大笑。
　　最后，小莫子突然鼓起了掌，然后这掌声就好像蝴蝶的翅膀刮起了旋风，在班级里蔓延。
　　“好了好了！”周娜双手下压，正色道，“如果这篇作文是别的老师批改，估计给不了这么高的分数，但还好它落在了我的手里。还是---嗯----比较合我胃口的。”
　　“谁？！”钱芯起了哄，“到底是谁？”
　　全班期待地看着周娜。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们是谁！”周娜笑道，“而且，你们也猜不到是谁，因为我看了他前面的试卷，选择题和诗词错了很多，前面得分太低，所以光凭作文多拿十几分看不出明显的分数优势。”
　　“哎----”一片失望。
　　“思想课，我就不上了，我又不是你们班主任。”周娜说，“这名同学，我希望你自己私底下找一下你们的班主任陈琳老师，她一定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莫墨瞬间揭竿而起：“言者无罪，况且这是真心话！”
　　“你坐下！”周娜斥道，继而眼神凝视着教室后面的黑板报，说，“你们毕竟是高三。还有，我觉得，这名同学，你既然有勇气把它写在语文试卷上，那么你内心，是不是已经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是不是也期待着要跟老师分享分享你的烦恼呢？或许你自己还不自知，但我觉得，你内心深处一定有这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