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遇笺》景琳

145、番外二 仪式

　　番外二仪式

　　4月10日，周日，农历三月初四。

　　凌晨四点，宋荨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人以热吻封了唇。她迷糊着，鼻息之间逐渐萦绕了熟悉的气息，随后，她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抱紧了身上人的脖颈。

　　即使是在并不完全清醒的意识下，她心中依旧清楚明白地知道，此刻与她缠绵床榻的人是谁。

　　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她每日清晨都会收到这样的亲吻，热烈又缠绵，从无例外。而给予她亲吻的人，即是她的恋人---卓笺。先前的分离，经过时间的推移，其中的误解与痛苦早已淡化。她亦遂了恋人的心愿，暂时闲赋在了家里，没有找工作。

　　只因为卓笺“要求”她，让她也尝一尝在家等人的“痛苦”，一直到自己“泄愤”为止。于是，日子就在她“痛并快乐”着的心路历程中，飞速地消逝。一直到这一天，卓笺按照周五早晨去上班之前告诉过她的那样，忙完了事情，在周日这一天回到她们的家里。

　　“起床吧，我的小‘混账’。我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嗯？”相爱的人之间甜蜜的爱意表达暂时中止，卓笺轻吻着恋人的鬓角，低哑了嗓音，附在其耳边提供着叫醒服务。

　　只不过，她嘴上说着起床，手却伸进了被子里。

　　宋荨依旧阖着双眼，感受到微凉的手指抚摸在了自己的胸前，瑟缩的同时，嘴角渐渐呡了一抹羞涩，“外面很冷吧，你回来得这么早，手都是凉的。”

　　“是啊，很冷。可我的心很热。这样的冷热胶着，我有点想哭，小混账。”

　　恋人的话音刚落，宋荨即刻睁开了双眼。借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线，她看到卓笺微红的眼睛，立刻掀开了被子，也不顾坐在床畔的人一身的寒气，即用被子将人裹了，拥紧在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之上，讷声安慰，“不哭。我抱着就不会冷了，很快就不冷了。”

　　卓笺是想哭，但却不是因为冷热胶着。她只是昨日红着眼眶，载着同样感怀的母亲离开了宋荨的老家之后，在枫林世界城忙了整晚，彻夜未眠，想到接下来自己的安排，有些情不自已而已。

　　原本只是想哭而已，但此刻听到恋人这样贴心的言语，又被即使怕冷，不自觉瑟缩着，也要给予她怀抱的恋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她想到昨天宋妈妈所说的那些话，却是真真切切地泪湿了眼眶。

　　她偎在有着宋荨暖热的体温的被子里，阖眼平复了稍许，不再耽搁，即脱离了被窝，起身离开了床畔。走近衣柜，为宋荨选了一套衣服，她又回到床边，将反应不及，还在床上躺着的宋荨抱坐起了身，为宋荨穿着衣服的同时，启唇说道，“不能抱了，要赶快起床。我要带我的小混账去……旅行。”

　　陡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宋荨懵懵的，仍是反应不及，只凭着下意识接话，“旅行？”

　　“是啊，旅行。机票我都定好了，所有的行程，我也已经安排好了。小混账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跟着我就好。”

　　“为什么突然要去旅行？我们去哪里旅行啊？”

　　两个人说着话的间隙，卓笺已经为宋荨穿好了上衣，掀开了被子，就势便要为宋荨穿裤子。

　　眼见情势如此，宋荨再反应不及，此刻也已回了神。她抢先卓笺一步，拿过了放在床边的裤子，赶忙又将被子盖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我自己穿……”

　　相爱五年了，小混账还是这样羞涩、别扭。卓笺笑看着宋荨，以右手捏了捏恋人的鼻子，对其做了个耸鼻嘟嘴的表情，也不再坚持。她回身走到衣柜前，取了行李箱下来，又打开衣柜开始为自己和宋荨整理行装，“快一点哦，如果我收好了行李，你还没有装扮妥当，我会……嗯……我会哭哦，小混账。”

　　恋人语气温柔，可言语间透露的意思却强势依旧。宋荨听着那话尾又是一声“小混账”，心中有些许郁郁。她犹豫片刻，终是遵照卓笺之前与她约定好的---不藏心里话，将之表达了出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喊我，都快两个月了，还不够你‘泄愤’吗？”

　　“这是爱称，小混账你不懂。况且，也是事实啊，你就是一个只敢欺负我的小混账啊。”卓笺笑盈盈地回着话，一扭头，看到宋荨耷拉了眼角，兀自站在床边望着自己，即刻变了脸---皱眉眯眼地“嗔视”过去，“还站着！你再不动作，我要收好行李了啊，后果你知道的……”

　　稍稍拖长了话尾音的言语完毕，宋荨闭了一下眼睛，撇了嘴角，不再争辩，走出了主卧室。

　　小混账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模样，卓笺哼了一声，继续自己收行李的步骤。

　　清晨的6点钟，卓笺将车子停在了X城国际机场的室内停车场，与宋荨牵着手，两人各自拖了一个行李箱，向着机场出发大厅走去。

　　办好了登机手续之后，她带着宋荨找了一间快餐店，简单解决了早餐，广播已经开始通知登机了。她牵着宋荨，一直到坐在了飞机上，心间的情绪激荡才完全放松下来。之后，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因为第一次乘坐飞机，还兀自在紧张的宋荨，将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在邻着宋荨的身体另一侧，快速地编写了一条短信，按下了发送键。

　　【一切顺利，在等航班起飞。】

　　发送了短信之后，卓笺偷眼看了看宋荨。宋荨拘谨地抓着座位扶手，似是在发呆。卓笺嘴角不由噙了一丝笑意，附唇在宋荨耳边，为恋人缓解紧张道，“小混账还是在紧张吗？”

　　调笑的话语，换得了一记白眼。卓笺心里愈发开心了，“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我们就到目的地了。”说完了话，她不再逗弄宋荨。将两人的座椅都调节过后，她将宋荨按躺在了座椅里，以右手覆在了恋人的双眼之上，感知到掌心里有轻微的酥痒触感之后，她收回右手，也躺在了座椅里，只隔着座位之间的小桌，以左手与宋荨相邻的右手交握，十指紧扣。

　　清晨7点25分，飞往纳城的航班准时起飞。X城机场的跑道暂时空了出来，遥遥与渐亮的天色对峙，似是在无声争执着下一次，究竟哪一方会先于对方，迎接远去的人们回归。

　　………………

　　【一虹，我去旅行了。麻烦你再帮我照顾柠檬一个月，钥匙在南苑小区的客厅窗户里面的窗台角落。谢谢。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在周末的早晨悠悠醒转之后，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里，显示着这样一条来自好友宋荨的微信未读消息，杨一虹叹息过后，在中午时分赶去了南苑小区，按照微信消息里所说，推开未上锁的客厅窗户，在内侧的窗台角落摸到了宋荨的家门钥匙，又一次将柠檬带回了自己家里。

　　宋荨生日那天晚上，她在突然见到好友的惊喜平复之后，即刻便将南苑小区的房子钥匙还给了宋荨，而后，她与宋荨交待自己代为照管柠檬的事宜的间隙，不过堪堪说起卓笺的名字，就被宋荨以牵强的笑，制止了她再说下去。

　　后来的整晚时间里，她顾忌着好友生辰，再没提起过卓笺，只谈笑着，为始终保持缄默的好友庆生，希望对方快乐。彼时，在与宋荨相对而坐的餐桌前，她望着宋荨郁郁寡欢的脸就在想，宋荨大概是真的要放弃与卓笺的感情了。

　　因为那一夜，她从头至尾，看全了宋荨对于卓笺这个人的闭口不谈。

　　故而此时此刻，她坐在沙发上，望着柠檬在自己家里熟悉环境，左闻右嗅的样子，心中已不复再有初次照管柠檬时，为宋荨而生的伤感与不忿了。

　　她以为自己当时的猜想，极大可能已经成了真。

　　毕竟此次，好友传给她的微信消息里，与之前那一次异常不同地，给出了将柠檬托付与她的明确期限。她私心认为宋荨口中的旅行，该是去散心了。因为最终还是彻底与卓笺分了手，需要疗伤，所以才选择了去旅行。

　　而等到宋荨再次回到X城，她看到的，即会是一个全新的宋荨，甚至是一个已经回复了往昔神采的宋荨。

　　杨一虹是这样猜想的，她亦是做好了此种心理准备，来迎接宋荨的再次回归的。

　　由是，当她在五月的第一天，等到了好友约她吃饭的电话，心情松快地来到了好友相约的饭店之时，看到宋荨神采飞扬的面貌，心中更是忍不住地为好朋友开心。

　　只是，她心底的开心，不过在脸上维持了不到半个小时，便被匆匆步入包间落座的两个人，以及其中一人在不知以什么悄悄话将宋荨支出了包间之后，所说的话语改换了因由，令她的表情一时切换不及，僵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荨宝和你结婚了？”

　　过去的20天里，带着宋荨辗转了四个城市，每一个得知她和宋荨在旅行结婚的朋友，无一不是感到意外的同时，也为她们两人感到开心。而今得到宋荨的好友杨一虹如此的反应，卓笺虽不意外，但脸上难掩幸福的笑容却也不免淡了几分，“一虹，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作为宋荨的好朋友，你关心她，不想她受到伤害，我明白，也完全能够理解你。我很感激你这样为宋荨。”

　　“可是一虹，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站在宋荨曾经的朋友身份的立场，我和你一样，不会乐于见到她受伤害，无论对她施加伤害的人是谁；而现如今，我站在宋荨的爱人的立场，除了疼惜，我更加会爱护她，不会辜负她，让自己变成那个对她施加伤害的人。”

　　“这是我一直用来告诫自己的，对宋荨的承诺。今天，我以此心迹向你保证，未来我一定会给宋荨幸福。希望这一次，你能够放下成见，祝福我和宋荨，可以吗？”

　　八人座的包间稍显宽敞之余，也安静有加，不知是否如此因由，愈发衬得落进耳里的话语掷地有声。紧邻卓笺落座的谢思蓝望着相对而坐的两人在包间全然安静下来之后，便默然相望的样子，回想起被卓笺接来饭店的路上，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再观望，赶忙出声相劝杨一虹。

　　“一虹，荨荨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你我都清楚。如今她难得敞开心扉，得以拥抱一份爱情，虽则不落俗套，但也总归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同她即便关系再如何亲近，也不能以此为名，打着以防她受到伤害的旗号，却阻碍她获得幸福，不是吗？”

　　“她们双方的父母都已经认可了她们，我们做朋友的，又有什么理由不献上祝福呢。”

　　被卓笺和谢思蓝不间断着劝说了一个回合，杨一虹目光幽然，依旧不错眼地看着卓笺。她几欲启唇想说点什么，却不防备包间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而后，宋荨染着笑意的声音便响彻在了包间里，“好了，红酒我已经加进菜单里了。今晚，我和蓝子还有一虹，我们三个人陪你喝红酒，可以了吧……”

　　眼见好友说着话，走到了与自己相对而坐的人身旁，落座的瞬间，右手摩挲在了那人的右脸颊以及鬓发之上。杨一虹望着宋荨流露着宠溺意味的动作，垂眸一瞬，再次望向其满脸的笑容之时，眼眸中已然显露了一丝释然，“荨宝，你幸福吗？和卓笺结……”

　　“一虹，我想上洗手间，你陪我吧。”

　　未及说完的话被谢思蓝急声打断，杨一虹甚至都来不及再看一眼还兀自在等她的话说完的宋荨，就被挤眉弄眼的谢思蓝拉出了包间。

　　“怎么了你？也不等我说完话。就这么急啊？”

　　“跟我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嘴就这么快。”谢思蓝压低了嗓音回着话，揽了杨一虹的胳膊的同时，做贼似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包间门，将好友拖着，推开了隔壁包间的门。

　　还在包间里端坐着，不疑有他的宋荨笑了笑，将视线自门口收回，对上身旁的人偏头望向自己的眸光，即以右手握住了恋人的左手，不无感慨地说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蓝子就是这样，去洗手间也总要有人一起。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

　　“你还没回答问题呢，小混账。现在的日子，你觉得幸福吗？”望着恋人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卓笺将被握着的左手紧了紧，借言谈以舒缓心间，方才因为杨一虹险些暴露的话而突生的紧张。

　　“挺幸福的。有朋友，有你，挺好的。”

　　“那明天可不可以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啊？”

　　“你还没玩够呀，还要去哪里？”

　　“别问这么多，你只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行吧，你想去，我只能陪你一起了。”

　　“还委屈你了呗，小混账讲话愈发‘欠揍’了噢……”

　　“你不也是越来越‘暴力’了。真的是动辄就对我语言‘暴力’。”

　　“这是爱，你不懂。小混账不仅‘欠揍’，还很笨。”

　　“是呀，我笨，所有人都笨，全世界只有卓笺笺聪明。卓笺笺最是聪明……”

　　……

　　三十见方的包间里，相爱的恋人手指交缠，你来我往地逗嘴，好不热闹。唯独墙角亮着的香薰灯里，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舒缓着室内人的心神的同时，借由打开着的窗户逐渐飘散出了包间，为外间的夜色添染了一丝恬静幽远的意味，直至兜兜转转地消散在了夜空之中，似在催促着新一天的到来。

　　5月2日，周一，农历三月二十六，宜结婚，安床。

　　早晨10点钟，宋荨陪着卓笺吃过了早餐之后，清洗完碗筷，走出厨房，即看到了恋人在门边的鞋柜旁换鞋的身影。她想起昨天卓笺所说的，要她陪着再去一处地方的话，以为便是此时出发，于是赶忙往主卧室走去，打算换下家居服。

　　可她堪堪抬脚，却被一转身看到了她的卓笺告知，其工作上突发了事情，所以，她只能暂时等在南苑小区，等到卓笺处理完事情，再回来接她。

　　恋人神色匆忙，宋荨毫不怀疑，嘱咐了卓笺开车不要急躁，便安心等在了家里。等待的时间里，她左右无事，便开始收拾一些暂且用不到的衣物。之前的旅行途中，她与卓笺商量好了，等7月份的租约结束之后，她们会搬去她买给卓笺的房子里住。

　　考虑到卓笺要上班，所以她平日无事之时，会慢慢收整，等到每个周末卓笺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再将东西一点一点搬去新家。

　　搬家总归是一件繁琐的事情。一整天的时间里，宋荨除了上厕所，出去吃饭之外，都在家里收整东西。一直到天色渐暗之时，卓笺回到了南苑小区，她才不得不暂时停歇下来。

　　为什么要说是不得不停歇呢？因为卓笺自回到家里的那一刻，便急色匆匆地拖了她的手，径直将她拖出了家门，坐在了车里，而后，更是神神秘秘地给她戴上了眼罩。

　　她“被迫”着，在黑暗中度过了不知多久，车子终于停下了。随后，她被卓笺牵着手，走过了一段路，又像是乘坐了电梯，还听到了似是钥匙开门的声响。等她的视线再度回复光明之时，映入她眼底的，除了偎在她身前的卓笺的侧脸，还有一块幕布。

　　满室的暖黄色灯光映衬之下，那块悬挂于似是棕白色交错花纹的大理石背景墙之前的幕布里，随着卓笺将她的双手自身后环上了自己腰身的动作结束，开始出现了画面。

　　那画面里，是一张一张的照片，记录了她和卓笺旅行途中的所有场景。

　　她们在纳城参加泼水节。她卷起裤管，站在水里，脸上是未加掩饰的笑容，而卓笺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手执单反相机，镜头对着她的方向，弯了唇角。照片的下方空白处，写着---我的“小混账”像个贪玩的孩子。我爱她。

　　第二站，她们在合城。卓笺牵着她的手，走街串巷，不时还会以空着的那只手指着某个方向，回过头来，同她说话。微风拂过，她们的发丝堪堪交织。掌镜的人很懂得运用角度，照片里清晰可见她和卓笺的侧脸。她们的眼神亦在交错。

　　---我看到了“小混账”眼中的爱意。我爱她。

　　她同卓笺十指交缠，跪在卓笺的外婆外公墓前。

　　---“小混账”和我一起喊了外公外婆，我很想哭。我爱她。

　　第三站，她们在S城。卓笺带她见了张瑶。宋荨记得那时三人吃饭的席间，张瑶送了两个玛瑙小圆球给她，笑容很诡异。而此刻的照片里，她望着礼物表情茫然，卓笺却是红了耳根。

　　---我的“小混账”很单纯。我爱她。

　　昏暗的电影院里，巨大的银幕画面里，男主角身中三箭，跪倒在地，却依然紧抱着女主角，字幕清晰可见---我不放。而她和卓笺在亲吻。

　　---我的“小混账”很感性。我爱她。

　　第四站，她们在连城。By酒吧里，卓笺站在演出台上看着她，在唱歌。而那歌声，便是此刻幕布里，画面中的背景音乐。

　　---很想和“小混账”永远幸福下去。我爱她。

　　……

　　幕布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会呈现数秒，宋荨看到了每张照片的底部都有卓笺的“注释”，而那每一处“注释”无一不是以“我爱她”结尾。直到幕布中的画面全然陷入黑暗，音乐声恰巧停下，而后，不过数秒，终于出现了动态画面。

　　张瑶言笑晏晏地坐着，---宋小荨，你要很爱很爱我们卓卓哦。祝你们幸福，新婚大快乐呦。

　　紧接着，画面里出现了姜雨薇，还有施依然。

　　---荨，你要很幸福很幸福。

　　---宋荨，姐姐，祝你们幸福。

　　谢思蓝---荨荨，很开心看到你幸福的笑脸。祝你和卓笺幸福。

　　杨一虹---荨宝……祝你和卓笺幸福。

　　画面中的杨一虹满脸的不自然，僵硬着语气说完了话，眼神还看向了旁边，许久过后，她垂眸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便匆忙起身，疾步出画。

　　观至此时，宋荨已是泪眼朦胧。她揽紧了怀中人的腰身，垂眸之际，再次暗下去的画面里，传出了一道她熟悉之至的声音。

　　---卓笺妈妈，卓笺，我不要你家的彩礼。我们家条件不好，荨儿她爸走得早，我也没有啥大本事，这张存折里的钱，是我所有的积蓄了。算作是彩礼也好，嫁妆也好，虽然不多，但请你们收下。

　　---我只想请求你们，善待荨儿。不要因为我家里条件不好，看不起荨儿，不要……欺负她。往后，如果她哪里做得不好了，也请你们多担待。她虽然有时候犟，但是心不坏的。当然，我这样说，也不是以后就对她撒手不管了。

　　---如果，如果以后你们家……不想要她了，请你们不要为难她，只告诉我，我会第一时间去带我的娃回家。她虽然没有了她爸，但我这个当妈的只要还活着，也断然不会看着我的娃受委屈。

　　她惯来与人为善的母亲，最后竟道出了这般强势的语句，让第一次感知到自己有亲人支撑的宋荨泪如雨下。

　　肩膀处的衣料已渐渐染了浓重的湿意，卓笺回身将恋人紧紧抱着，双眼亦是泛了泪光。

　　房间里再次响起了说话声。

　　---姐姐，您应该是长我几岁，我就称呼您姐姐了。

　　---您把孩子教育得很好。宋荨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相比之下，倒是我家卓笺显得孩子气，不成熟。之前，我，我为难过宋荨。作为长辈，我是该汗颜的。

　　---讲起来，也是我家卓笺一直以来，多得宋荨照顾。之前是我不对，我向您致歉，也向宋荨道歉。以后，我会将宋荨看作是自己家孩子一样。卓笺她以后若是不善待宋荨，您尽可教训她，我绝不会护着她。

　　---姐姐，您放心。

　　卓妈妈的话音落下，宋荨再难维持情绪，终究还是啜泣出声。

　　这一次，卓笺却不再保持沉默了。她在恋人的啜泣声中，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松开了怀抱，牵着宋荨走出门口，站定在了相对的502室门外，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兀自垂眸抽噎着的宋荨，在被卓笺推开的门内，一室的光亮之下，那地板之上，此刻正燃亮着的，曾经由她亲手摆放的杯蜡围出的心形图案映入眼帘的瞬间，怔住了心神。

　　而在她愣怔的间隙里，卓笺拿过放在茶几之上的鲜花，带着她已然站定在了心形图案之中。

　　“宋荨，很抱歉作为你的女朋友，直到你再次回到我身边之时，我才真正懂得该要如何去爱你。”

　　“你曾说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已经陪着你走过了四载春秋。过去的四年时间里，因为有我在身边，你觉得很幸福。现在，我回答你当时的问题，我也觉得很幸福。”

　　“你说让我等了四年之久，你很愧疚。可是，我并不觉得久，所以，你不需要愧疚。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讲，都不是等待，而是沉湎。因为觉得幸福，所以甘心情愿沉湎。”

　　“而关于那个期限的答案，我想说---今生无论你何时何地，需要确认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肯定，并且绝不变改。我从不认为你是一个不合格的恋人。相反，你是我卓笺这一生最正确，最好的选择。在爱情里，除了你之外，我永远不会再有其他的选择。”

　　“全世界的认可，祝福我可以不要，世俗人眼中完整的家庭比之你，也无足轻重。你不需要觍着脸争取，我甚至心喜于你的‘自私’。我们的爱情上半场，让你背负诸多，应该羞愧难当的人是我。所以，剩下的路，我会陪你一起承担。只愿你与我安然度日。”

　　“从前，是我爱得太过自我，一直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会尽力给你最好的爱。这一生，可以拥有你的爱如斯，我心满意足。因为有你的爱，我再也不必去羡慕任何人。”

　　“我和你在这一生，从相遇至今，已经走过了六年的时光。尽管在我们之前的旅行当中，我私自瞒着你告诉了我们所有的朋友，我和你在旅行结婚，但就这一点，我不会对你说抱歉。因为在来到X城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你选择了我，我就要你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

　　“这一场结婚仪式，由我亲手操办，有朋友见证，也有父母认可。即便你不喜欢，我也不接受你反悔。今夜，就是我们的新婚夜。”

　　“宋荨，现在，我请求你将戒指戴在我的左手无名指。”

　　“从今天开始，在我卓笺的世界里，你宋荨就是我的合法伴侣。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反对。包括你。”

　　一万分的激动，自筹划这一切的那一天开始，便一直充斥着卓笺的心。原本设想的柔情蜜语，到了最后这至关重要的环节---她向宋荨正式表白，她说到最后已是完全彻底红了眼角。

　　脑中回想着当时宋荨那封用以向她求婚的情书，她的表白进行到尾声，心间已然不自觉带了些许忿然。宋荨的那封情书，虽然满含爱意，却妄自菲薄。许多年过后，她还是讨厌有人贬低她的爱人。

　　由是，末尾的那些本该最是甜蜜的话语，她说得强势并不温柔。

　　是谁说过，愈到最后，就会愈难承受万一。

　　今夜，对这句话，卓笺深以为然。故而虽然心中确信宋荨不会不喜欢，不会反对，但她却仍是不由得顺应了当下的心意，为自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谁让她爱的人是一个“混账”呢，一个惯来只会“欺负”她的“小混账”。

　　卓笺说完了话，即将手中自己准备的香槟玫瑰递给了宋荨。而后，她直视着又一次泪流满面的宋荨，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2015年的情人节，她错失的幸福，造成了她们两个人的遗憾。得知宋荨给她的这个家的存在之后的每一天，只要她在X城，她有时间，她都会来到这里，将这个家维持在宋荨离开她之前的状态---打扫家里，准备一捧鲜花，擦拭干净杯蜡。

　　她造就的遗憾，便要由她亲身弥补。

　　只为这一天。

　　宋荨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恋人，满目的水光中，她看到了身前的香槟玫瑰，娇艳欲滴。而她的卓笺长发垂落，眼角泛红，一袭白裙，自有一副新嫁娘的美目盼兮模样。

　　当初一心要送给卓笺的这个家，在这一刻，仿似时光回转，重新回到了她设想过的2015年的情人节。

　　不同的是，此刻的新家里，整个空间里，一遍遍回响着此前她所听到的幕布里的卓笺的歌声，落进她耳里，音色撩人，满含着蜜意。而她的眼角余光中，客厅的墙壁之上，悬挂着的，是一幅她们在连城海边的照片。

　　那照片里，暮色黄昏中，太阳羞红了脸，卓笺与她相对而立，鼻尖相抵，将双手环在了她的脖颈间。海风吹拂之下，她们的发丝飞扬。虽然掌镜之人以正对夕阳的角度拍摄，将她们的侧脸隐匿在偏暗的光线之中，却并不妨碍照片里，她们之间的爱意倾泻。

　　新家里的歌声再一次将将落下尾声的间隙里，宋荨在卓笺俏皮的声音唱到“谁喜欢我，你喜欢我”之时，抬手解开了自己颈间的护身符项链，将两枚钻戒取下，一枚攥在了右手心，一枚捏在了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指尖，同时伸出左手接过了卓笺手中的花，曲了右膝，欲要下跪。

　　卓笺的双手却在此刻搀在了她的双臂之下，阻止了她的动作，“宋荨，我不要你跪。我要你‘站’着。这一生，我都要你‘站’在我身边。我之于你，从来都是唾手可得的，你永远不需‘求’。”

　　刻意去拍照片，她不自在，所以，结婚仪式上的照片，统统都是在她毫无察觉之下的抓拍，自然流露爱意；她害怕面对长辈，不惯人多，所以结婚仪式，只有她们两个人，温馨且亦甜蜜。卓笺的爱意至此，宋荨哽了喉，再难言语。她们的爱情里，自始至终，卓笺从来都体贴她微薄的自尊心，怪异的习性，甚至到了这一刻，亦如是。

　　她已然不知该以何种言语才能回应这般深情。

　　既已无法言说，那便只能行动了。宋荨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同时深深呼吸一口气过后，双手将香槟玫瑰递给卓笺，垂眸以左手托着卓笺的左手指尖，将自己右手中，指尖捏着的戒指缓缓推入其左手的无名指之上。

　　而后，她凝视着卓笺的左手无名指片刻，在眼角再度湿润之时，将身前人紧紧抱入了怀中，耳鬓厮磨。

　　新家里，歌声依旧，缱绻磨人。

　　客厅的窗外，霓虹灯亮起，宣告着良宵已至。拥着自己的人却仿似怀揣着天长地久一般，久久不见再动作，也并无一言半语出口。卓笺偎着爱人的肩颈，心间悸动，只得小声提醒，推进仪式流程，“小混账……洞房花烛夜……你不要做点什么嘛……”

　　还兀自沉浸在幸福的感怀之中，宋荨心底安稳有余，心喜之至。她忘我地抱着爱人，满心俱是蜜糖。这一夜，意外，惊喜，伤感，爱恋，诸多极端情绪在她心中交织，终于落下帷幕的这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安然，令她思维停滞。

　　直到卓笺的耳语落进她的意识，她才回复神智，醒觉自己该要如何。由是，她不再耽搁，即刻躬身将爱人托抱起来，向着主卧室而去。

　　将怀抱之人轻缓着动作放入床铺，因着动作之故，宋荨亦是半伏在了床铺之上。自爱人的身底抽出自己的双手，她直身正欲解卓笺的衣衫，却在动作间，被床头的一片影影绰绰闯入视线之中，引得她注目望去。

　　此时的主卧室里，穿过未关的房门，正有卓笺甜甜的歌声在唱着---每一刻都是小永远，每一张照片浪漫情节都值得纪念，是我们爱的小永远……而床头的墙壁之上，由许多张六寸照片组成的S和j图案，伴着歌声，清晰在了宋荨的眼底。

　　让她一时之间，忘却了所有。

　　仪式再度停摆，卓笺抬眸望着被引去了心神的爱人，有些哭笑不得。她只得坐起身，将痴人勾了脖子，拽回了床铺间，嗔怪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傲娇，“我承认老张给我引荐的这位跟拍摄影师能力出挑，但是，如果因此延误了我的春宵云雨，我是不打算做一个大度的甲方的。”

　　“小混账该要专心一点，才不至于辜负我‘清心寡欲’已久的煎熬。”

　　身下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动作。宋荨垂眸看着自己衬衫的衣扣正逐一被解开，心跳剧烈之余，脸颊微热着，抬眸望去，即被爱人在暖灯之下，透着无限春意的眉眼迷了心智。

　　她以双肘堪堪撑在床铺之上，双手便在卓笺的双颊之侧。愣神的间隙，卓笺已然为她褪去了衬衫，正在解她的内衣……

　　宋荨微微伏低身体，以右手为爱人将散乱的鬓发掖至耳后，看着其专注的样子，再难自已，凑近前去，亲吻在了那因为不满而微微嘟着的嘴唇之上。而因为她的动作，那枚先前被她攥在右手心，之后便被她忘却的钻戒，即掉落在了卓笺的耳边。

　　左耳边凉凉的触感，使得床铺里的人回了神，即刻喊出了声。宋荨却是专心地亲吻着，只将双手挤在了爱人的后脑和枕头之间，便任所有的爱意都借由亲吻奉上。

　　卧室里，顷刻间，只剩了卓笺不时挣脱之后，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其甜蜜俏皮的歌声。

　　“宋A荨，我还没有为你……唔……戴戒指……”

　　---捕捉的每一个瞬间都有话要讲……

　　“等一下，嗯……”

　　---听照片说悄悄话，靠在你肩膀……

　　“不行啊……真的……要等一下……”

　　---那眼中有我和你相爱的模样……

　　“唉，嘶……”

　　爱人似是终于放弃了劝说，叹气的尾音未及落下，又压抑着吸了一口气，宋荨即刻睁开双眼，暂时停下亲吻，正要抬头询问之际，却被人抱紧了肩膀，按了回去。

　　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一声“嘶”。这一次，她动作强硬地挣开了被抱紧在背上的双臂，微微仰了头，紧张地询问道，“怎么了？”

　　片刻之后，扭捏的身下人以几近不可闻的声音终于回答了她。

　　“压到我的头发了……”

　　而后，她愣神的间隙里，卓笺捉了她的左手，十分迅速地为她戴上了戒指，再度将她抱回了身体之上。

　　卧室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余歌声一遍一遍地反复，缠绵辗转在温馨的空间里，流连不停歇。可后来，歌声中开始间或夹杂一些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喟叹声。

　　这一夜，春末时节的X城，起了微风，吹动了枫林世界城里嫩绿的枫叶。良宵美景之间，天公作美，细雨落下，将枫叶之上的微尘洗尽，助其得以轻盈，伴着微风，沙沙奏乐。

　　唯美的雨幕，在霓虹灯光的映照之下，呈现出了一种绵密又不乏清澈的美感。有些许俏皮的雨滴被微风指引，悄然附上了楼宇之外的窗户玻璃，缓缓滑落，似是不舍这人间烟火，前赴后继，最终汇成了一道道细流，盘桓在光滑的玻璃之上，等待着屋内的人察觉。

　　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在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熄灭的凌晨时分，终究是依依不舍地停下了洗礼万物，成全着人们的美梦。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静。

　　枫林世界城里，巡夜的保安结束了一轮夜巡之后，立于绿化带之间，深深呼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望着小区内仅剩的那一扇透出丝缕光亮的窗户，摇头叹息一声，回到了保安亭里继续自己的守夜职责。

　　浑然未觉夜已深的2号楼502室内，宋荨在怀中人的身体又一次颤栗之时，收紧了自己的怀抱，紧闭着双眼，只不时浅吻着爱人的眉眼，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额头之上。

　　不曾细数过是这一夜的第几次被爱抚结束，欣快感平复之后，卓笺脸颊泛红，半眯着双眼，感受着身上之人的爱恋，心中却是不免想起了之前的旅行中，她借口支开了宋荨，与好友张瑶知会她的婚讯过后，对方与她咬耳朵的那些话。

　　此刻，她在被子里偎紧了宋荨，心中不由得暗恼，张瑶为什么要送一对保健球给宋荨。

　　经过了这一夜，她简直恨透了那对张瑶美其名曰，可以流通气血，活络筋骨，让宋荨无事便把玩的玛瑙保健球。

　　还居然说什么她家宋荨也许是性冷感！简直过分！

　　她明日醒来，定要为自己，为宋荨，臭骂张瑶一番。

　　卓笺心中如是想着，渐渐不堪疲乏。她昏昏然欲睡之时，却听耳边模糊响起了喑哑的低语，“我爱你，卓笺。”

　　“有多爱？”

　　原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人，却突然开了口，宋荨愣怔一秒，热了脸颊，将头埋在了卓笺的颈侧，打算装死。不料身下之人并不作罢，等了片刻之后，竟开始以指尖轻挠她的背部。

　　逃避不能，她只好解答，“很爱很爱，爱到可以给你所有的自由。在我们的爱情里，你可以永远是你自己，而不必受我的爱意束缚。”

　　你不必只是我的妻子，你该是你自己。

　　在我们的爱情世界里，我给你自由，你可以来去自如，如同候鸟。

　　而我甘做一棵始终保有爱意的常青树，为你守候今后无尽的春去秋来。

　　之前便已知晓的爱意，如今终于等到了爱人说出口，卓笺的心神荡漾还未停摆，便被宋荨的解释推上了顶点，令她心口一窒。

　　原来情感懵懂之人的爱意表达，竟可以如此撼动人心吗？

　　于一个在爱情里遭遇过背叛的人而言，给予爱人自由，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为之啊。

　　爱人未曾详尽的解释，卓笺懂得了其中深意，即红了双眼。她将身上之人扣紧了后背，只恨不能与之融为一体，而后，她侧过脸颊，深深地亲吻在了宋荨的耳后肌肤之上。

　　谁说候鸟就一定要迁徙？

　　爱情世界里的候鸟，爱意融暖，何须迁徙。

　　………………

　　2016年5月3日，三月二十七，宜祭祀。

　　五一劳动节假日结束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中午时分，张瑶正与同事相对而坐，等着吃午饭的时候，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手指，刷着微信的朋友圈，即被视线触及之处闪瞎了一双眼睛。

　　5.5英寸的手机屏幕里，中午12点50分，她备注为卓卓的头像右侧方，写着一行文字，后缀一颗心。

　　---哪怕山陬海澨，你始终都是我奋不顾身的人间月光。

　　还附了一张图片。那图片似是一张朋友圈截屏。

　　张瑶酸了牙，却不自觉呡了笑意在唇角，点开了那张图片。

　　只见图片里，昵称为小混账的头像右侧方，写着两行文字，第三行亦是一颗红心。

　　---我的人生有两次幸运

　　---一次是遇到你，一次是与你走到底。

　　文字底下亦附了一张图片。那图中图里，是一双交缠在一起的左手，且两根无名指都佩戴了钻戒。而图片之下的时间，显示为“7小时前”。

　　惯来对时间敏感的张瑶，转动眼眸之后，笑得满脸揶揄，退出了微信，点开了通讯录。她想打电话给卓笺。然而，下一秒，“卓卓”两个大字却率先出现在了她的手机屏幕里。

　　一通电话结束，她抽过餐巾纸，擦拭满头的薄汗。

　　迎着同事探究而来的目光，却只能讪笑着说，“今天天气真热啊。”

　　是了，即将立夏，天气如何会不热呢。

　　X城的天气更热，燥热。

　　同一时间，等着爱人起床过后，与其一同补充完能量，才清洗晾晒好床单，刚刚铺好了新床单的宋荨，在被推入了床铺间之时，心底亦是如斯感叹。

　　情人之间，爱抚使人燥热呢。

　　远在南苑小区里的柠檬站在猫粮盆前，看着所剩不多的猫粮，又再望了望门口的方向，颇有些不满意味地低叫了一声。

　　然而，新婚之人却听不到。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