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爱我》汪小鹿

5、桂花酒酿圆子

　　坤宁宫内，皇后指挥着宫女一一布置今晚的晚膳、布置寝殿摆设，女官舒华拿着折子走了进来，见皇后忙忙碌碌，便恭敬地候在一边。
　　等皇后忙完了，舒华走过去，替皇后捏着肩，犹豫了半晌，道，“其实娘娘为什么不和皇上说一说呢？娘娘明明这么上心…”
　　皇后拍拍舒华的手，并不想多言。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向外展现出来呢？皇后想不懂。
　　自己的母亲徐夫人，也是个寡言温柔的性子，但父亲徐御史，总是能发现母亲的好，发现自己书房的书是母亲亲手整理的、卧室的陈设是母亲亲手布置的、府里的花木是母亲指挥着种的、府里的菜肴是母亲点的…为什么非要把心剖出来摆在对方面前，这些上心、这些用心才会被看见、才会被珍视呢？皇后想不懂。但皇后只知道，如果只能通过这样，对方才能明白自己对对方的爱，那皇后自己宁可对方一辈子都不要发现好了。
　　舒华跟着皇后三年，也知道皇后有着自己的主意，见皇后不答话，便知道没戏了，于是转了个话题，将小几上的折子递给皇后。“娘娘您看看，这是这回选秀选出来的秀女。”
　　皇后打开折子，逐个逐个名字研读起来。
　　这次一共进了八个秀女。
　　茶陵大长公主长孙女秦淼，年二十。自幼出入宫廷，深得先帝喜爱，与皇帝青梅竹马，爱慕皇帝，只不得太后喜爱，阻挠先帝为其赐婚，最后还是太后在先帝驾崩后下旨赢自己为后，不然皇后之位准落入她手。只要这位进宫，宠妃、甚至贵为贵妃，简直如囊中物。
　　从一品镇北将军之女叶柔，年十八。对于这位，皇后倒是没什么印象，在宫学读书的时候只和叶柔打过几次照面，听同窗所言，倒是个爽快却又不失女儿家温柔的女子。
　　从三品御史大夫陈铮之女陈诗怡，年十八。至于这位。皇后的手指轻轻划过这个名字，握着折子的手微微用力，见折子的绢帛有些皱了，皇后皱皱眉，松开了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皇帝！皇帝！怎的就选上了她！她父亲和自己父亲为劲敌，自己与陈诗怡当年并称京城宫学双姝，在宫学甲班明争暗斗，堪堪平分秋色。就因为自己总寡言，不及陈诗怡长袖善舞，别人提起京城宫学双姝，只夸第二名的陈诗怡，却永远忽略掉屡屡第一的自己！皇帝同在宫学，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恩恩怨怨！
　　皇帝！皇帝！皇后气结。没想到进了宫，还是要和她斗到底，至死方休。
　　舒华难得见皇后失态，抿了抿嘴，递过来一盅茶，温和道，“娘娘，太医上回已经交代过了，娘娘少些动气，少些郁结在心。其实，娘娘若是不愉，可以和奴婢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了。”
　　皇后思绪被打断，接过茶盏，喝了几口，冷静了下来。片刻，道，“本宫没事，不必挂心。”
　　见皇后尽管还是神色郁郁，却不想多说，舒华无法，只能装作没有看见，继续为皇后捶肩。
　　往往在这个时候，皇后总是想起小时候在府里的丫鬟们。再想想，自己三年前进宫，一个贴身婢女都没有带进宫里，现在的心腹，都是太后养在身边的心腹侍女。每每这个时候，皇后总会回想，究竟当年自己孤身一人进宫，坚决不带婢女进宫，这个决定对不对呢？皇后不知道。或是对，亦或是不对。但皇后只知道，自己不后悔——徐府只自己困在这后宫中就够了，何必连累着几个婢女也进了这笼子失去了鲜活呢？
　　思及此，皇后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折子，继续看下去。
　　从五品大理寺少卿黄东之女黄婷，年十七。正六品太学博士宋侍之之女宋玉礼，年十八。这两位皇后倒是不太了解，只依稀记得大理寺少卿和这位太学博士都是皇帝新提拔上来的官员，以前是地方官，因而皇后对二女并无印象。
　　从六品太医院太医周思辰之妹周思静，年十七。这位祖辈皆是行医，周家行医这么多年，多辈与宫廷打交道，男为太医女为医女，倒是第一次出了进宫为宫妃的女子。甚是稀奇，皇后心想。
　　从六品国子助教林全之妹林玲，年十六。看到这个名字，皇后倒是觉着有几分奇怪。林玲是继京城宫学双姝后宫学一大才女，可谓是一枝独秀、无人能及，就连皇后查阅到她的文章，也诚心道出几句佩服。只皇后依稀记得，林玲不是有指腹为婚、及其恩爱的未婚夫婿么？怎的就…进了宫？努力回想了一下，殿选的时候，林玲倒也没流露出什么抗拒的情绪。许是她和未婚夫婿中间出了什么事导致分道扬镳？皇后不知，便放下不谈。
　　正八品安阳县丞董城之女董蕊，年十七。最后一位就是被苏嫔看中的秀女了。家世平平，容貌清秀，其余的，皇后没记起来，于是便放下了手中的册子。
　　舒华见皇后翻着薄薄一页折子翻了一个时辰才放下手，便问道，“娘娘您猜，这回新宫妃最高品阶会是什么？”
　　“你说最高会不会直接封妃？”皇后点了点秦淼的名字。
　　幼年就跟在太后身边的舒华自是知道秦淼和皇帝之间的事情，斟酌半晌，道，“奴婢觉得，可能，也不可能。皇帝喜欢孙秀女，是为可能；太后娘娘一向不喜孙秀女，加之皇长子生母李嫔尚且还是嫔位，新宫妃凌驾于其之上，罔论太后娘娘是否插手，娘娘恐怕也…不会应承。”
　　皇后没接话，只对着舒华道，“把头钗卸下来吧，本宫想打个盹。”
　　“是，娘娘。”舒华招来小六，两个人合手合脚把皇后繁复的头饰和衣裳卸了下来，换上了平日在寝殿穿的家常衣裙，服侍着皇后入眠。
　　“今日娘娘心情不是很好，吩咐小厨房，晚膳加一道娘娘喜欢的桂花酒酿圆子。”舒华走出殿外，小声和小六说道。

　　傍晚。
　　皇帝乘着辇轿来到坤宁宫，也不要小太监通报，自顾自地走去正殿。只见皇后常待的暖阁里并无皇后的身影，皇帝招手，唤来了小七。小七指了指寝殿，皇帝了然，自己走了进去。
　　撩开层层帘子，皇帝走到了皇后床榻前，悄悄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皇后。
　　这好像是自己三年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着睡着的皇后。
　　睡着的皇后，不，应该是睡着的阿巧，好像只有这个时候，阿巧才是真真正正的阿巧，而不是皇后徐氏。睡着的阿巧，脸上无一丝粉黛，略带一丝苍白，褪去了端庄华贵，仔细观察，皇后的容貌神态还是很温柔小意。手上还是戴着她从徐家带来的家传镯子，藕臂似的手露在锦被外面，身上似乎穿着淡蓝色的薄纱裙，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玉枕上。
　　阿巧，阿巧。
　　见皇后额上沾上了点点汗珠，皇帝拿起皇后枕边的帕子，轻轻帮皇后擦拭汗珠。
　　擦拭间，许是皇帝稍稍用力了些，皇后缓缓醒来，皇帝心虚，迅速把帕子藏在了袖子里，坐直了身子。
　　皇后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
　　许是刚睡醒，皇后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软糯。原来竟是这般好听，皇帝感叹。
　　“皇上？”皇后侧了侧头。
　　“朕批完折子，见饿了，便早了一刻钟过来。”皇帝回过神。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还请皇上在暖阁稍等片刻，容臣妾先换身衣服。”皇后起身，胡乱披着一件浅蓝色家常衣服，唤来小六小七给自己更衣。
　　见皇后去更衣，皇帝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心下郁郁，甩手走去暖阁。
　　其实家常的衣服就很好看。皇帝想说。

　　等皇后更衣完，走进暖阁，皇帝毫无波澜地抬头打量两眼。果不其然，就是皇后日常规制的衣裙，妆容完整、衣裙华贵雍容，皇后又回来了。
　　不知怎的，皇帝心里叹了一口气。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时不时为皇帝布菜，一桌两人，相顾无言。皇帝悄悄打量着皇后，只见皇后连用膳也是这么一板一眼，礼仪礼态让人挑不出错，万分完美。
　　可皇帝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等到皇帝瞥到皇后用到那碗桂花酒酿圆子的时候，眉眼浅笑的样子，皇帝也忍不住尝了一碗。
　　下次等皇后来乾清宫用膳的时候要备上这一道。在那个瞬间，皇帝心里忽的冒出了这句话。可转瞬就被皇帝打了回去，这是怎么了呢，怎的突然就想这档子事呢，一定是想岔了。
　　再回看皇后，虽还是在用着同一碗圆子，但脸上的浅笑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前一刻皇帝捕捉到的浅笑就是幻觉一般。
　　皇帝回过神，继续用那碗桂花酒酿圆子。再入口，皇帝却觉得没有方才一般清甜可口了，反倒觉得索然无味。
　　皇帝恹恹，放下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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