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连环

2、－2－

　　―2―
　　在南兰的带领下，吴秾秾才算真正进入了寻芳园。
　　这是一个很大的园子，外围的粉墙红瓦一直绵延出去看不到尽头就被楼宇遮住了。远处似乎还有小小山岭的影子，近处假山玲珑，曲廊通幽，自每一个门洞，每一扇窗望出去似乎都可入画。
　　“这里头种了很多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管家说得没错，一进来，秾秾就闻到了那熟悉的白梅香，不知从哪个角落幽幽送来。
　　雪安静地、簌簌地落着，树木长出了晶莹的琼枝玉条，大片的、无人践踏的雪地仿佛可爱的绒毯，这个世界，洁白，宁静，美好，完全不同于她来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应该与世间一切痛苦和忧虑的事都无关吧。
　　那阿紫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女孩儿啊！
　　只是，秾秾转念又想，这安乐的世界能否一直维系？阿紫的父亲，是否能一直将她拢在羽翼之下，保她一生平安静好？人的命运，如果一开始就能看到结局就好了。

　　他们沿着结了薄冰的水岸走，不多时来到一座湖边。
　　“看，那是紫楼，阿紫就住这里。”南兰指着对面说道。秾秾抬眼看，只见一座紫色的精致小楼梦幻般地临水而立，在水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竟有人将整座楼宇髹漆成紫色！秾秾心中微叹，这位父亲是否太过溺爱女儿了？
　　愈近紫楼，南兰愈显得有些不安。
　　“吴小姐，你要有心理准备了。”她索性在水边立定了，叹息，“阿紫被我们宠坏了。她父亲长年经商在外，难得回来自然对女儿百依百顺。而我，我应该好好管教她的，可是，一念及她死去的母亲，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所以，你待会见到的可能是一个你想像不出有多顽劣的小孩。”
　　“我知道了。”
　　“但是，善待她，请你耐心地对待她教她。”
　　秾秾并不知道如何对待小孩子，它们是一些软软嫩嫩的小生物吧。会有多恶劣呢？她想起孟妈的话，不过是没娘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

　　他们走近了，早有乖巧的丫头上来接伞，收拢抖雪。走道扫得干干净净，有几道淡淡的笤帚印痕。一进屋子，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秾秾鬓发上沾的几朵雪花立刻化作晶莹细珠。
　　屋内已先有一名男子，听到他们进来含笑看过来。
　　“你终于出现了！”南兰却皱眉。
　　那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浅灰色便服，对管家的不客气毫不介意，笑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先生吧。”
　　“嗯，秾秾，这就是金，阿紫的父亲。”
　　他？秾秾本不十分留意男子，闻言不禁多看一眼，他竟就是阿紫的父亲，她的东家金不换老爷？年轻得出乎她的意料，也和气得出乎她的意料。她从未见过管家可以对主人这么说话的。
　　“爹爹爹爹，快看快看嘛。”在他的膝下，有一个女孩儿举着胖嘟嘟的手臂，正因为父亲的目光被旁人吸引走而不住抗议。
　　“阿紫，来喊先生。”金不换俯下哄女儿。
　　那小女孩扭头。
　　秾秾仿佛听到耳边轰一声，一阵轰鸣，继而又是一阵安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小孩子？！
　　她的肌肤细白如瓷，乌黑额发齐眉，头上绾两个可爱小髻，各缀着一圈明珠。明珠荧然有光，然而珠子再亮也比不过那一双乌漆漆水浸浸的大眼睛，那样清澈，那样灵动。
　　多么精致又脆弱的一个瓷娃娃，有了她，周围其他人一下都成布景，这厅堂突然黯淡，只余她仿佛会发光一般。
　　秾秾一下子便喜欢了她，这美丽的小东西。
　　“叫先生啊，以后她会教你读很多书，讲很多故事给你听。”金不换催促。阿紫嘟着红菱角般的小嘴，瞪着她不说话。“小孩子不可以不懂礼貌，天地君师亲，师傅是要摆在爹爹之前好好尊敬的。”
　　她不喜欢她，秾秾心口一窒。喜欢这件事不是相互的。不是她喜欢她，这小小精灵般的女孩儿就会接受她。更可悲的是，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毫不掩饰地自阿紫眼睛里流露出来，三尺之外的她不禁退了一步。
　　“不，我不要。”她听见小孩子的清脆声音，口齿异常清楚。
　　“不可胡说。”
　　“我不要她！”阿紫大声地说，“她真丑，又白又瘦，象鬼一样。”

　　秾秾闭了闭眼睛，即使是来自一个小孩子的羞辱，那滋味还是让人难以忍受。她的眼睛酸涩几乎无法睁开，也无法装出不介意的笑容。她直直地站在那里，所能做的只是沉默。
　　金不换气得满脸通红，高高地扬起手掌。
　　“唉！”南兰拖过阿紫，“难得回来看她，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打。她不懂礼貌，好好教她就是，童言无忌，秾秾不会介意的。”
　　“对不住，吴小姐。”做父亲的收回手，握成拳头，紧紧地，不安地。“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不乖。小孩子教不好，都是大人的责任。对不起……”
　　罕有男子这样谦卑地跟她道歉，且他还是她的雇主，秾秾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丝红，她窘迫起来，只是嗫嚅，“没事的，我本来就不好看。”
　　是的，她本来就不好看，她苍白、瘦弱，且因为重重打击而愈发憔悴不堪。阿紫说得没错，实在无必要为说真话而挨打。只是，待她慢慢长大，务必要学会哪些真话该说，哪些真话不该说。这些，大概是为人父都期盼的吧。
　　“明天就开始上课。”金不换微含薄怒，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家之主所应有的威严样子，以不可商量不可反对的语气说道，“吴小姐，好好替我管教这个孩子，你可以骂她，也可以打她。她要是再敢出言不逊，你尽管掌她的嘴，谁都不许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