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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屈投匪 ...


  •   三日前,重庆。

      国民政府正面临着内忧外患。
      外患自不必说,虽然淞沪会战挫败了日本人扬言的“三个月□□”的狂妄口号,但其沿着长江南北两岸南下西去的脚步不断逼近;外患牵动内忧,隐隐伺机而动,日本对华的手段很多,“三个月□□”不成又生一计。

      抗日战事胶着,中山四路的灯彻夜长亮不灭。
      这里原来是德国天主教堂,建筑仿照巴洛克风格,白墙红顶,柱子上有乳白的漩涡纹路,庄严钧深。重庆成了陪都以后,这里被划归为国民政府的行政院大楼。
      从三楼的走廊往外看去,半圆穹顶把夜空勾勒成弯曲起伏的波浪。走廊的两头分别有机要会议室。
      今夜的谈话就是在三楼左侧的会议室里发生的。

      会议室不大,里面摆设一律是蓝色和白色。白底蓝花的地毯中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盖着镂花桌布。窗帘也是蓝色的天鹅绒,此刻拉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光亮。
      首座上有一张小桌和两把沙发,左右两边各是一排三张蓝底镶白边的沙发。墙上是一副吴道子的画和孙文亲书的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天下为公。孙先生言犹在耳,有些人身任要职,却着急着卖国!”说话的是军委会委员长秦韦德,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此话的意指很明显。
      “近卫文麿提出了狗屁的‘议和条件’,发表了狗屁的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声明,委员长对日本的条件心存顾虑,没有接受。但想不到有人竟想要越过委员长自己接受,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玩意儿?战争才开始,就要卖国?”

      今天开会要讨论的事指向很明显。

      国民政府内部有主战和主和两派,在蒋已经拒绝了议和条件的情况下,汪精卫、周佛海等人在党内散布求和的言论,说什么“中国国力已不能再战”、“假使敌人再攻重庆,我们便要亡国”、“抗战创巨痛深,倘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事,则国家之生存独立可保,即抗战之目的已达”,美其名曰“和平运动”。

      其实大家都明白,汪久居蒋之下受蒋的闷气,密谋与日本政府进行谈判等“反蒋夺权”之举也是箭在弦上。只是汪派的势力很大,根系很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不好轻易撼动。

      秦韦德是军部出身,主战派的中坚力量,自然看不起这种卑琐苟且的人。

      但秦虽有赫赫战功,却是个莽夫,所受的文化教育程度不高,做官的那套说辞学了一半。什么事情只学了一半都是很可怕的,半桶水比一桶水更容易溅出来。

      在座的均是铁杆蒋派,但他们也是在政坛摸爬滚的老狐狸,自然不会轻易接话戳破这层窗户纸。可秦韦德又是委员长的忠实追随者,很得器重,不接话也不好。

      在座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纷纷看向座首。

      座首的两人分别是行政院副院长奚仲文和国防部作战厅厅长何仲洋。

      奚仲文是草包也是老好人,他笑眯眯地道:“今夜,不过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小型会议。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弄得这么剑拨弩张的。局势如何,大家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了,声音大也不能说服别人嘛。”

      秦韦德正不高兴,又听奚仲文补充道:“不过,秦将军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啊。大家都有什么想法呢,各抒己见、各抒己见嘛。”

      最后还是何仲洋先开口,道:“在座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汪兆铭要当汉奸,可是委员长始终下不定决心除掉他。为今之计,只能是下闲棋布冷子,在汪兆铭的身边放进去我们的人。”

      大家频频点头。

      “但这个人的选择很重要,既要忠心又要不让伪政府起疑。大家可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有人提了几个名字,大家意见不一,或说其官职不够大,难以吸引汪精卫的注意;或说其虽然忠心,但性格暴躁,恐怕暴露;又说其对名声看得极重,不愿意担负做汉奸的骂名。
      一时争执不下,气氛陷入了僵局。

      打破僵局的是陆军总部的军事高参王起鸣,他道:“我提议一个人选:陆军署副署长少将程征。他是作战部队的军官,一路履历清白,本身又是情报专家。将他派去汪精卫身边,一定有所获益。”
      日前程征自上海来电,道被日本人困住这十几日,才一脱险便联系重庆方面请罪。他即将自上海赴渝,是最迟来重庆的一批军官。

      大家不约而同地又往座首看去。

      程征是何仲洋的义弟,两人的关系自然不用说,但是奚仲文和程征关系不睦也是众所周知。自欧洲回来后两人分道扬镳这事也是私下人们议论的话题。

      奚仲文果然开口,缓缓道:“我对程征这个人没有意见。只是他太过年轻,历练不足,恐怕难当此任啊。”

      “七年前程征投考中央军,自那以后,从黄埔军校,到日本士官学校,再到陆军大学,他接受了青年军人能受到全部正规军事教育,何谓历练不足?”何仲洋淡淡一笑,掩下讥诮之意:“奚院长资历老,见识广,程征和您比起来,当然是小辈了。”

      秦韦德一拍大腿,“中央军第十五师的程征?中央军里的虎狼之师啊!”

      有人附和道:“是啊,第十五师在河北廊坊的一战是我军在华北少有的大获全胜的一场仗。程征率军血战七天七夜,力保阵地不失,这才扬名军界。”

      秦韦德一副惋惜的神色:“这样的人要将他送去做间谍工作,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王起鸣道:“我倒不这么认为。汪精卫外强中干,本来就不足为惧,没有汪精卫也有李精卫陈精卫。此番我们真正的对手并非汪氏,而是日本人。卧底的任务是情报和策反,这两件事若是做成了一件,那可比带兵在战场上杀千把个日本兵的功劳要大得多。”

      秦韦德听罢,点头称是。

      在座之人被王起鸣的一番话说动,似乎都赞成程征这个人选。

      只有奚仲文开口道:“还是不妥。”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都以为我是针对程征这个人,我却是为了大局着想。程征看起来很中立,各派关系都好;他做的事情,看起来很对,问题却就出在这个对上。他没有私心,没有欲望,对钱财名利不感兴趣,这就是大问题。你要汪兆铭相信这样的人愿意去做汉奸,凭什么?”

      一直没开口的是军统局主任秘书毛人凤。他是戴笠的手下,日后军统第二任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
      毛人凤知道军统爪牙虽然多,但眼前的大官们不一定看得起他,于是摆出一副忠厚老成的模样,逢人带笑,只等在适时的时候发言。
      此刻他幽幽地说道:“我是黄埔四期毕业生,程征也是黄埔后生,我们曾有一面之缘。要我说,我也不信他这样的人愿意投伪。”

      奚仲文笑,正要附和,又听到毛人凤开口。

      “可是,”毛人凤不紧不慢地道:“传说程征这次不要命地回上海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个风尘女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理由放在任何男人的身上都很有说服力。何况汪精卫是个极惧内的人,陈璧君想必对此有所共鸣。这个女人,就是程征的投名状。”

      第二天,蒋//介/石亲自秘密致电程征,令其毋需来渝,他的去处另有安排。

      三日后。

      林念正想着怎么和程征再磨一磨跟去重庆的事。按理说两天之后程征就要出发了,通行派司是要给他的,那么她自己只能再想办法。
      程征这几天接连出门,林念问他去做什么,他只道是去霞飞中路,其他的不再多说。

      林念大约猜到那里有国民党的秘密联络点,心想他真是不提防她,连这事也轻易告诉了她。

      程征已经联系到重庆,只是他每一次回来脸色都愈发凝重。

      直到昨天上午回来,他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二楼的空房间里,整整一夜没有出来,任凭林念怎么敲门就是不应。
      林念没有法子,只能用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门锁。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窒息的烟味,程征一夜不知道抽了多少烟,脚边是长长短短的烟蒂。这么冷的天里,他还穿着昨日回家时的西裤,上身只是穿了一件豆青色衬衫和薄薄的毛衣。看眼下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没睡。

      他见林念站在自己身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抬头看她。他周身如同漫了好大一层雾,山雨欲来的样子。

      林念见他这样,便知道情况有变。
      她抱来一件大衣,给他披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眼睛的湖水里有一层沉底的哀意,转瞬而逝,失落在他营造的森严冷峻的表情后面。
      他最终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出了结果:“不去重庆了。”

      “是不是那边知道我们的事而为难你了?”

      程征否认:“是,也不是。”

      林念心中一沉,还未说什么,但见眼前的人缓缓站起身来。
      他越发瘦了,瘦到脸上的棱角锋利得发冷。他淡淡道:“收拾行李,今晚我们回海伦路的官邸住。明日一早,我要去拜访苏锡文市长。”

      林念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苏锡文是如今日本扶植下的伪上海市政府市长,十足十的大汉奸。此时去拜访他,程征自然不会是蠢到要自投罗网,而是向苏锡文和其背后的日本人示好。

      他神色虽然平静自若,但余光忍不住打量她。

      林念显然知道他此举意味着什么,一双大眼睛慢慢盈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程征道:“因为我拒不服从命令而来了上海,重庆褫夺了我的兵权,已经放弃我了。我走投无路,是汪先生相信我,愿意让我追随他继续革命。我又岂有知恩不图报之理?这次前去拜会苏市长,只不过是做一次汪先生的前哨而已。”
      他缓缓说出了重庆交代的理由。

      他知道很生硬,但是这将是一番马上要对所有人宣布的“声明”,他必须要说。

      果然,林念听完,久久不语。她那么聪明,已经明白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头,背过去,两肩微微颤抖,低低抽噎像锋利的纸割过他的心脏。伤口浅浅,但极痛,且永远无法愈合。

      程征忍不住,他在背后握住她薄瘦的双肩。
      她也瘦了,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吃了那么多苦。林念身上有一种清幽的香气,说不上来像什么花草,回回环环地绕在他鼻尖,这令她更像一支被人攀折在手中的流离柳枝。

      他昨夜猜今天的结果,料想她会大怒,会骂他,然后拂袖而去,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这般隐忍这般沉默。
      却叫他更加心疼。

      在所有的事情中,他最不想的就是将她再拖入这一方糟污无比的泥潭。他从来只想让她置身于这一切以外,想不到最终还是将她彻底牵扯进来了。

      他连护她周全都显得这样勉强。

      程征哑声开口,道:“阿宝,我有我自己的苦衷。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得已……”

      林念听罢,转过身。
      她眼神平静清澈,素静粉白的脸上一滴眼泪也无,甚至连眼眶都没红。

      她嘴角无声地撇了一下,讥诮地眯着猫一样的狡黠眼睛,那粒泪痣在眼裂上摇摇欲坠,微笑道:“如此便承认了?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怎么去说服苏锡文。”

      “我和你虽曾是不同阵营,但我知道你永不可能做汉奸。”见他失神愣住,林念还是微笑:“论做间谍,我是你的前辈。”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给他冰了一夜的身体带一些微薄的温度。她道:“程征你骗不了我,这既是因为我信任你,更是因为,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半真实半虚构的历史背景的哈,有些人是虚构的,大家都听说过的我就不瞎写哈~
    接下来会有一些谍战的情节,但主要作用还是推动男女主的感情往下走哈,咱们写的毕竟是言情小说~
    如有写错,烦请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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