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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二:林念 ...

  •   番外二:林念

      林念在日内瓦的房东是老托的表姑姑。老托叫她阿妮塔姑姑,林念也便跟着叫她阿妮塔姑姑,叫了几句,实在不顺口,于是转口叫她夫人(Madame)。

      阿妮塔夫人是个孀居的小老太太,鼻子略带鹰钩,深棕发色,到了微微驼背的年纪。

      她的丈夫死后从法国越过边境来到瑞士,买下这幢日内瓦郊区的房子独居避世。
      由于常年不见阳光,她原本的白皮肤一点血色也无,短卷发蓬蓬地卡在脑后,显得过分的老迈。

      阿妮塔夫人独处惯了,也不缺一两位房客的租金,本不想答允自己这位远房侄子的请求。

      但她一来架不住这表侄子托马斯搁下面子略带请求的神情,但更重要的因由是她听说眼前这位年轻女子的丈夫是中国军人,是远东战场上的重要人物,这对新婚的夫妇因为战争,远隔重洋,生死不明。

      阿妮塔夫人的丈夫原本是法国陆军的军官,还有几年便要退休了,德法打起来,他战死在诺曼底。阿尼塔夫人正在孀居中,瞬间涌上来对林念的同理心,心一软便将房子租给林念了。

      这套小房子是挖空心思从大房子里分隔出来的,有两层,一楼作客厅与书房,二楼作起居室和卧房。
      卧房外有一处小小的阳台,通向室外楼梯,下达楼下的玫瑰花园,侧面有小门出入,可以不与主人家接触而自成一体,可以说是破费一番苦心。

      林念什么都好,只是不大会做饭,而且这隔开的屋子没有厨房,于是平日里房东阿妮塔夫人便做好三餐和林念一起吃。

      老太太的饮食习惯很保守,多是面包加起司浓汤。林念吃不惯,况且心思不在吃喝上面,因而吃得极少,伙食也很便宜,饭钱全算在租金里。

      老太太少语,林念寡言,一时想到远在天边生死未卜的程征,便更加沉默不语。
      加之彼时林念还没有学会法文,老太太于英文也不在行,饭桌上两个女人常常相顾无言。

      这样的状况直到琛儿和琋儿出生时才有所改变。

      林念生下程琛和程琋时很是凶险。

      她前些年中了枪,后来又在76号里受伤了,高烧中乘着一路风浪到了大洋彼岸,身体的底子早已经大不如前。

      林念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生下琛儿,气力已经用尽了。昏昏沉沉至极,却听到医生和护士在床尾隔着一道浅蓝色的医用短帘鼓励她,叫她再用力,肚子里还有一个。

      许是用的气力太大,又或者后来医生用了药,林念对琋儿出生后的事情一片空白。她甚至来不及看两个孩子一眼,便晕死过去。

      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晚上,她自己便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被裹在柔软细腻的法兰绒毯子里,浑身的骨头连着皮肉肚肠无一处不是极致的疼痛,一动也不能动。

      窗棂上衔着一枚淡色的月亮。

      外国的月亮并不比中国的亮,只低低地压下来,压在人心上。

      林念勉强只有眼珠能够转一转,然而只一转,她看到了这样寂静无人的深夜的月亮,像是从前无数个夜晚她和他躺在绮楼的床上看到的那样。

      莫名的,她想起来中枪的那一次,想起绮楼里那浅金色床幔那杏色流苏穗子,一线月光越过旧式紫檀家具和灰墙,最后越过织金锦缎被子,落在了她的床头。

      那时候也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但她在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却并不感到害怕,她原以为是自己性格中有远较其他女子更坚韧刚强的一面。

      但今时今刻,林念却感到一阵一阵无来由的心慌和惧怕,仿佛赤足立于起风的悬崖边,随时可能坠落。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她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回头,不能回头,既然程征做了这样的选择,自己便应该相信他。

      她自认识程征以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再悲苦,也要将那一腔泪压下来,极力克制着,撕扯着,眼眶挣裂也也要将它咽回去,尽全力不让它流下来。

      从前的阿宝如是,后来的林念如是。

      林念倏忽又想起小时候在东坪的事。

      那年张小四刚搬到林宅的隔壁,正碰上她想要翻墙逃出林宅。她好不容易爬到墙头,坐在上面往下一看,竟那样高。

      她又不敢往下跳了,就这样为难地骑在墙头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白烈烈的日光照得人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清。

      他正巧碰到这样尴尬的阿宝,于是站在墙下面,伸出双手来,道:“阿宝小姐,你跳下来,我给你托底。”

      不知道为什么,张小四那样笨拙短促的话她竟相信了,心一横,闭上眼睛往下跳,然后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终于到了此刻,林念终于意识到原来其后的很多事在一开始就有了预兆。

      原先的刚强坚韧是因为她知道有程征在兜底。

      “你们国家难道没有这样的话吗,刚生完小孩子的人是不能掉眼泪的。”门外一个略佝偻的小老太太操着浓重的法国口音英文说。

      阿妮塔夫人走进来,沉着脸,声音也是低的,却带着一丝不觉察的关切。

      这时候林念才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了下来,冰凉的一片,浸湿鬓角。

      阿妮塔夫人在林念的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上帝保佑你,终于醒过来了。”

      林念道了声谢谢,沉默了一会,正准备开口让房东太太先回家休息,没想到阿妮塔夫人却先开口。

      “你的丈夫,叫……”阿妮塔夫人顿了一下,试图发清楚那几个音,“Shawssie吗?你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她无法发出中文里的几个音节,只能拿英文去替。尽管如此,林念还是明白了。

      是小四哥哥,她在昏迷中梦到他,叫出他的名字。

      林念并不辩驳,嘴边有一丝极浅的笑意,“是,他是我的丈夫。”

      房东太太高高的鼻子皱了一下,像是很心酸的样子,但旋即也微笑起来,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他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吗?”

      林念道:“是的,他是。”她没有说任何多的话,她在等房东太太把下半句话说完。聪敏如她,早已发现阿妮塔夫人需要宣泄的漫溢情绪。

      在静默中,阿妮塔夫人声音很低,她问:“可如果他真的爱你,怎么会舍得离开你?他留在中国,叫你一个人在欧洲。”

      林念静静地说:“爱我和爱中国并不矛盾。正因为这样,他才是更值得我崇拜和爱的人,不是吗?夫人。”
      林念平时和阿妮塔夫人交流不多,一直客气,极少用这样反诘的语气说话。

      直到这时,房东太太才发觉眼前的这个来自贫弱国度的东方女子的话语简练有力,却每每含着不容置疑的信念和气度。
      她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声“晚安”,便慢慢走出了病房。

      后来林念才从前来探望她的老托那里知道,原来阿妮塔的丈夫即将要退休,但在德军进攻法国的前夕不顾她的百般劝阻上了前线。

      阿妮塔被撇在巴黎,三天后就接到了丈夫战死的消息,从此孀居。

      她一直不能谅解丈夫当年的行为,即使知道他没有错,但还是不能谅解,甚至到了痛恨的地步,痛恨到连巴黎的家都不肯再待下去。

      她知道了林念与自己有如此相似的经历,才在那一晚忍不住有此一问,但林念的回答却反而叫她沉思。

      ·

      琛儿和琋儿渐渐长大,双生的两个白胖小肉包子,圆鼓鼓的样子很是招人疼爱,房东太太竟渐渐主动和林念一家人亲近起来。

      阿妮塔夫人很喜欢小孩,每当两个小肉包子熟睡时,总忍不住细细端详一番,简直百看不厌。

      后来两兄妹认识了这位棕色卷发的奶奶,见到她来便伸手,咿咿咯咯地笑,阿妮塔夫人便自告奋勇地要替林念照顾他们。

      一日午后,房东太太从外面回来,忍不住又想去看看孩子们。于是她穿过玫瑰园,走到林念住的小楼,看见一楼的门虚掩着。

      她推开门,看见客厅里并排放着两个原木色的小摇篮,孩子们都睡着了。林念坐在一旁的摇椅上,手上捧着一本童话书,封面朝上阖着,她脸色有疲倦的神色,像是累极了,在小憩。

      午后琥珀色的阳光照进来,一束一束的浅金色,照在孩子们天蓝色的小被子上,照在这个东方女子手上的五彩斑斓的童话书封面上,一切像油画般的恬静优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八年。

      这一天,阿妮塔夫人正在准备晚餐。

      林念推开门,道:“阿妮塔夫人,今晚能不能请您多准备一份晚餐?”

      房东太太从来没有见过林念这样的笑容,再也不是带着淡淡哀愁的微笑,而是眼尾这样生动地飞扬起来,像猫一样的狡黠明||慧。

      阿妮塔夫人正疑惑,准备问林念有什么客人吗,却见她身后门外站着高大的黑发男子。

      半晌,老太太才回过神来,给了个林念也没想到的反应,“……是Shawssie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冲啊啊啊接下来一篇是征念夫妇的日常。码字不易,没有关注我专栏的姐妹们求求关注~~~~感谢在2020-03-13 13:44:53~2020-03-15 00: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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