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汪伪的试探 ...

  •   暗杀事件让如杜田飞之流再也无法质疑程征是铁了心反蒋——哪怕程征原本是有二心的,现下也回不去了。

      汪精卫得知后,立即从河内致电程征,对此事表明态度。汪精卫一生与暗杀结下不解之缘,他因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而声名鹊起,留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壮言;1934年在南京,伪装成记者的爱国人士孙鸣凤将汪精卫误认作蒋,连开三枪,汪氏险些当场毙命。此刻的他还不知道的是,他将因为这永难愈合的伤口而死。

      汪精卫对暗杀一事心有戚戚焉。
      电话里,他语气倒是设身处地的真诚了不少,先是表示已经致电苏锡文,责怪他作为市长竟没有做好安保工作。随即又宽慰道:“祸兮福所倚,经此一事,我亦看到了你的勇略。我身在国外,诸事有所不便,和平运动干系重大,我亦有意回国组建新的民主政府,还要靠你们身在国内的同仁一道完成。”

      这一通电话是程征要过的最后关卡。

      汪伪表明上是接纳了他,但实际上这通电话是来自汪精卫的亲自试探。若过了,必有重要任务安排,否则轮不到汪氏本人出马;若不过,则程征不能取得汪伪的信任,再难进入权力的核心区,遑论获得情报。

      一盘棋已经走了马动了炮,退无可退。此刻要怎么回答汪精卫的话是整盘棋中的关键一招。从前若有这种事,少不了要找几个高级参谋一起商议对策。可此时是通话,没有丝毫可以犹豫,况且他孤身一人,亦无人可以商议。
      略一想,程征问出来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他沉声道:“敢问副总裁,我们搞和平运动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句话,电话那头顿了一顿,约莫有数十秒无声。

      汪兆铭自从逃离重庆,在各大场合、媒体通讯上都曾对“和平运动”夸夸其谈,称此乃解救中国的唯一办法。程征再次发问,是否是一种挑衅。况且,此刻竟还敢称他为副总裁,这是他在国民政府的旧称。副字手边一把刀,他就是不甘屈于蒋中正之下,才有此一举。

      程征,真是好大的胆子。

      汪精卫不说话,程征也不开口,沉寂中两人对峙。

      忽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大笑,是那种缓解气氛的苍白笑声。到底还是汪精卫先开口,他笑言:“好,好一个程征,我在中央军中见过你,当即对你很有印象。你问得很好,我也的确曾是国民党的副总裁。干革命,就是要有你们年轻人这样的大胆和勇力,否则怎么做事,如何争新!”

      程征一颗悬起的心落下了,他并非不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赌的就是汪精卫文人式的软弱。
      汪在党内常力图给人很客气、很诚恳的印象。对于这样的人,若是程征也装得诚恳软弱、听之任之,汪精卫不免狐疑,认为“你是什么居心,从前效忠国民党,叛变得如此轻易,我难道能够信你”云云。
      况且程征知道,他投诚的理由仅仅是一个女人,对于民间绯闻轶事的编排是够了,对于汪精卫这种老奸巨猾的政客,这只是一个开始。既然有人起疑了,他不妨将这疑心挑破了。
      脓水流出,疑病方可痊愈。

      这步险棋奏效了,电话里汪精卫开始认真同他解释起来:“这次和平运动旨在救国,我们组建政府的关键是要解决好中日关系。现在的形势说明中国打不下去,打下去最后只能是国民党垮,中国最后归共//产//党;退一万步说,假使日本失败,国民党也要垮台。中国除了和平,没有别的出路。我主张与日本讲和是给全国做个示范,内则完成中华民国建设,实现国父孙中山之遗愿,外则负保东亚之责,实现国父之大亚细亚主义。当前是要把国民党失败丢掉的地方收回一点,尽快实现还都组织政府,进一步搞好和平救国。”

      程征又问:“以眼下的形式看,日本人只是在利用我们,将来我们会否成为像溥仪的傀儡?”

      这时候,汪精卫已经能够没有顿阻地地流畅对答:“我认为不会。日本人吃不了那么大,他们是想吞并中国,但他们吃不下去。我们成立政府,争取将满蒙拿回来,也将国民党丢的要回来。□□也并不要一直打下去,我们也要和他合作。我们和日本订了和平大纲,原则是善邻友好,共国防共经济提携,中国真正实现和平,争取两年后,日本撤兵。当然了,这个目标实现是要有很多周折的,我们定要努力争取,不可轻言放弃。”

      随后,程征还问了诸如“新政府如何对待英美干涉”“我们的军队从何而来”的话题,语气一个比一个松动,问题一次比一次深入。

      汪在回答时绝少斩钉截铁的口吻,而常加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真正的救国领袖”、“孙先生的遗愿”、“天下为公”等空词,洋洋洒洒一大篇,如果没有坚定的政治信仰,很容易被迷惑和煽动。

      最后,程征的语气彻底放松下来,以犹豫的语气问出了他的担忧:“我过去参加过抗日的战役,日本对我们这种人是否算账?”

      汪精卫笑了,此刻他的笑不复干瘪苍白,显然是出于对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自豪和自信。
      汪氏这种旧文人最高理想不过诸葛亮——自知手无缚鸡之力,欲以三寸之舌胜过百万雄师。他知道程征这样的军伙莽夫已经被他说服了。
      “你放心,我已经在日本方面得到承诺,由我来统一建立中国的政府,我不仅不会追溯你们从前的事,更加不会亏待你们。我此番便是与你商量你在沪的职务、地位和指责,尽量满足你要求和条件。”

      “我在中央军与你见面后印象很好,现在党国搞和平运动正需要你这样真正懂军事、懂民主的年轻专业人才。我决定你的特别行动处处长一职不变,兼任军务处副处长。杜田飞已经先行一步离开河内,不日即可抵达上海。待他抵沪,任军务处处长,是你特别行动处的平级。你们要努力工作,协同日本宪兵队搞好治安工作。”

      程征明白他这是被汪精卫赋了实权,这一关的考验算是过了。自然免不了吹捧几句,称“您才是孙先生的继承人,真正的革命领袖”云云,夸得汪精卫心花怒放,这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程征伫立在窗前,久久眺望远处。
      得到汪精卫的信任,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是汪精卫显然还有顾虑,派杜田飞先行,又给他加一个副职,又是汪伪的一步好棋。两个来自国民党的人一同在上海,无形中压制和监视对方,让身在越南的汪精卫一伙人坐收渔利。

      `

      林念生病时,秦燕荪常来看她。这当然是程征拜托的,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又害怕林念一个人关在病房里闷得慌,这才请了秦燕荪来陪陪林念。
      燕荪是明快的女子,做事爽利,说话大方,说话间并不客套,像多年不见的老友,随性攀谈,兴尽了就走。林念也很愿意交这样一个朋友。

      这日秦燕荪探望完林念,预备离开,过来和程征打声招呼,道:“林念已经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程征“嗯”了一声。看护日夜守着,用药进补不惜本钱,又有燕荪时常的照料,林念身体好了许多,可以站起来行走了。

      只是她自己吃药时,右手总是不由自主地有轻微的颤抖,她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医生不敢据实以告。但林念如此聪慧,见医生搪塞神情,已经猜到了一半,醒来之后,总是看着自己的右手,时有怔忡。

      按照他原本的性格,此刻一定着急地立刻去找她。
      但自那晚以后,程征心中思绪万千,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不错,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他不防她。她要装便纵容她装,她要查便任由她查。可她竟然查到了他头上。
      她是忠于革命忠于党的,能力也很强,这才是最致命的一点。好比一把不怕沾血的锋利匕首,却被别人利用来刺他。
      他从来不怪她,只怪自己。他早应该送她出国,只是贪恋她,不舍她,到了如今还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得叫人看住她,一举一动都向他汇报。

      从那晚以后,程征每每回家,都要先问看护林小姐是否睡了,若是睡了,他才往绮楼去看她。

      就像此刻,秦燕荪明明说林念醒了,他却还顾左右而言他,问:“你母亲的眼疾如何了?”

      燕荪淡淡道:“还是老样子,看不太清了。想起哥哥还是哭,这样子哭,吃什么药眼睛都是不能好的。”

      程征略一犹豫,开口:“孟同在重庆,过得不太好。即便此时我与他的立场不同,但他曾是我部下。我不在重庆,你也和他分开了,他……”

      燕荪毫不客气地打断程铮,语气冷硬:“我和这个人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也不想知道他的近况。你要是在这个人身上多费口舌一分钟,不如去看看林念。她是我们的同志,受了伤,我关心还来不及,有闲情去管不相干的人吗?”

      程征知道秦燕荪和石孟同的事不该由自己置喙,便也不说了。但他们因为立场不同而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并非没有一点责任。
      程征转过身,感到一阵巨大的疲累包裹着他,“燕竺走了整整两年了……当日在刑室里,他就死在我面前。石孟同算是做了他自己该做的事,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什么也不能做。与其怪他,不如怪我。”

      “这不是你的错……”秦燕荪想起哥哥的样子,素日里明快的笑脸仰起来,她试图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然而还是流下来了。顺着她的眼尾流进鬓发,转瞬无踪。燕荪缓缓说:“革命,革命就是要流血的,哥哥和我选的路,同你和林念选的路,是一条路,何曾有半分后悔。”

      程征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只听她缓缓说:“有时候,真羡慕你和林念。哪怕死,至少是携手并肩,在同一条道路上流干热血。”
      不像她和石孟同,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信仰。不管这信仰是对是错。

      许久,程铮说:“燕荪,我们都是自私的。我身在炼狱,明知不该将她再牵扯进来,可还是扯进来了一个又一个。”他的革命觉悟或许没有秦燕荪高,可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可以死,却绝不想让爱人和他一起死。

      燕荪走后,程征还是这样良久地站在。地上的地毯极厚,人走过来如猫一样轻巧无声。直到很近了,他才听到走动间衣服摩擦的声音。
      他以为是下人来了,也没回头,只问:“怎么了?是不是林小姐睡午觉了,我一会再去看她。”

      后面的人道:“林小姐醒来很久都不见你,便亲自找上门了。”

      程征转身,林念仰着小小一张苍白的脸,正抱着手臂静静看着他。她脚下踩着一双绣金的软底拖鞋,难怪走起来悄无声息。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丝绸晨袍,倚靠在门框上。这显然不是卖弄风情,而是她只走了短短一段走廊,便已虚弱得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长久站立。

      不知怎么的,程征眼中莫名一热,这是自她受伤以来第一次跟他讲话。
      程征走过去,将林念横抱起来放在书房屏风后的美人塌上。虽然三月外面已经不怎么严寒,屋内还开着暖气,但她穿得这样薄,程征依然找了一条开司米毯子裹住她。
      他动作很轻柔,但毕竟是男人,不如看护和燕荪,手上力道一大,碰到林念的伤口,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疼吗,我碰到哪了?”程征连忙抬头问。

      一抬头,便被林念捧住脸,不再让他的目光有所闪避。
      躺在病房的时候,她脑中想了千万种开场白,疑惑欣喜惶恐迷惘不知所措,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知道,她在这段时间经历了怎样的心潮起伏。

      她终于开口,却带着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委屈哭腔:“我知道你是。”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

      这一刻,程征不避不闪,迎着她的眼睛。
      “我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副线故事番外再补哈~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