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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公主 ...

  •   当年巫蛊之祸,他并不在京城,只是京城里的大事小情依然躲不过他的眼睛,废太子不俱才干,改立储君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有太多人沉不住气,想要再快些罢了。

      祁王不是良善之辈,更甚至巫蛊之祸当年,他亦推波助澜,从中获利。

      男人的世界,更遵从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岂能只停留在文字表面。

      世界本就不公平,弱小者的命运很早就已经注定,帝王家的血雨腥风比外头更来的真实。

      可在今日的某一瞬间,他竟也觉得有那么一二分后悔。

      他想到了他初入军中那一年,王师同西凉军作战,太子同在军中。他刚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份,可在军中仍有人背后骂他来路不明,太子刚来的第一天,便亲切地叫他老七,赠给他许多珍宝说,军中人大都劳苦人家出身,眼皮子浅,你别那么执拗,打赏些小玩意儿就收买了。

      太子算是个宽厚的人,走在长安街上,也曾是许多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只可惜怀璧其罪罢了。
      这或许对当年的太子而言,不过是寻常的一天,说了几句寻常的话,他现在应该早就淡忘了,可莫名其妙的,祁王对这些他尚且于微末之中时,帮过他的人,印象颇深。

      巴山楚水凄凉地,弃置兄弟。

      祁王突然说:“找机会给他个痛快吧,别让他熬着了。”

      *
      润意便依他所言,在一个落雨的秋夜,端着一碗药出现在崇政殿门口,还是那个爱喝酒的老头,她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没料到今日东宫有不速之客,她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不知这人说了句什么,引得废太子声嘶力竭:“你做的恶事还不够多么?你还有脸提孤的沈良娣,你说沈家通敌叛国,但是孤知道,那封密函分明是你放在沈大人桌子上的!孤的沈良娣怀有身孕,当夜便投缳自尽,李廷,你身为公主驸马,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秋日惊雷,轰的自头顶炸响,整个东宫亮如白昼。

      秋雨落梧桐,混着废太子呜呜的恸哭,他说:“沈良娣那年才十九岁,那样温柔淡泊的女子,白日里还笑着对孤说话,晚上就带着孤的孩子走了。孤实在想不通,孤一辈子没做过恶事,为什么落得这个下场。李廷,孤知道你没这么大的胆子污蔑沈大人一家,告诉你背后的主子,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太子久病,余威犹在。里面的人仓皇跑了出来,在雨里立了一会才从侧门里偷偷走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滴水檐下立着的那个端着药碗的小宫女。

      润意沉默地端着碗走进去,手里的药在秋夜里凉透,废太子伏在床边显然已是力竭,他冷淡地勾起嘴角,看着她的方向说:“你也是来送孤上路的么?”

      “孤懒得问你是谁的人,猜来猜去没意思,只是你来得太迟了些,送孤上路的药,方才已经有人给孤喝过了。”太子对着她,脸上似乎扯出了笑容。

      “奴才这药烈,殿下会走得快一些,也不算太痛苦。”润意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把药碗送到太子面前,“这是祁王殿下送来的,想给您个痛快。”

      “老七。”废太子低低地念了一句,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一笑,“那为兄便承你个情。”说罢接过润意的药碗,一饮而尽。

      在太子旁边的杌子上坐下,润意说,“姐夫,长姐肯定还等着你呢,别让她和孩子等久了。剩下的仇,让我来报吧。”

      声音清淡若流水,在雨夜里像是喃喃的私语。

      太子听闻这话,猛的睁大了眼睛,他的手指着她:“你……是……”他的眼睛早已不可视物,只能看见朦胧宛若鬼魅的影子。

      祁王的药起效很快,几乎三两下之间,人声都离他远去了,只隐隐听见最后一句:

      “长姐曾对我说,初见姐夫那年,她和姐夫在长安街上猜过一次灯谜,姐夫为她赢了一盏兔儿灯,她说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
      润意回到自己的围房,身上被雨水淋个了透,她推开门走进来,伺候她的几个小丫鬟已经替她准备好了热水。

      热水还冒着热气,润意的目光看着的却是那个堂而皇之坐在她榻上的男人。

      祁王看着她落魄狼狈的样子,微微挑高了眉毛,他说:“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祁王不是个会关心人的人,他指着热水四平八稳的说:“你去洗吧。”

      润意静静地立在屋子正中,像是失了魂,祁王见她不动,抬眼觑她,润意突然对祁王笑着说:“奴才觉得好累啊。”

      这女人爱笑,小时候她就是个开心果,夫人太太们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后来她进宫了,做的是低人一等的下贱奴才,可她也常笑,人人都知道润意是个和气的人。她更喜欢对他笑,时时刻刻都是百转千回,婀娜婉转的模样。

      此时这个笑,依然是楚楚美丽的,祁王却皱起了眉。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和她四目相对:“出了什么事,可以对本王说。”

      润意抬起下颌,她发丝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勾勒她倔强的轮廓:“怎么说,说什么,和谁说?”

      “用嘴说,说委屈,和我说。”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润意愣了。

      她不认识这样的祁王,她只知道他素来高高在上,手握无数人生杀,在床笫间依旧不改驰骋本性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往前走了半步,轻轻把头靠在祁王的胸前。祁王不喜欢女人的靠近,可这一次却没有推开她,润意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喃喃说:“奴才不委屈,有您在,奴才从来都不委屈。”

      润意不委屈,她只是有时也觉得很累,那些无数血海深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觉得自己在沧海上浮沉。

      她知道自己不该依靠任何人,可有时,她觉得祁王在似有若无的庇护她。她不问,他也不说。

      祁王垂眸盯着她的发顶,没抬手搂住她,只是任由她靠着。

      *
      李廷回到京中的公主府,朱红的灯笼在雨夜里发出雾蒙蒙的光,他一进门就被府里的歌舞惊到了。

      长嘉长公主爱看戏,简直是半个戏痴,今日下雨,她把京城里半个戏班子都请了进来,那些一个又一个的清俊小生们围在她身边,有人给她撑伞,有人给她揉肩。

      戏台子上的小生们,早就被雨淋透了,他们却像是浑然不觉似的,扭着腰,咿咿呀呀地唱那些京城里新兴的艳曲儿,里头的词句俗艳难以入耳。

      偏长公主坐在高高的观台上,笑得开怀。

      长公主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现在虽然不再是青葱一般的年龄,可颦蹙起来依旧是美得叫人错不开眼去。李廷站在下头,抬头仰视着她,神情有些恍惚。

      一曲结束,长公主笑着鼓掌,一回眸便看见了下头立着的李廷,神色便淡了几分,她用染着红蔻丹的纤纤玉指点了点李廷,慵懒道:“你回来了?”

      李廷颔首:“是。一切顺利。”

      “嗯,他死了,当年沈氏一族的余孽也不会知道咱们也曾牵扯其中,”长公主满意一笑,“今天你去东园睡吧,晚上不要到主院这边来了,她的美目流连过这些年轻的小生,笑得妩媚,“府里好久没进新人,也太寂寞了些,今天好不容易这么热闹。”

      李廷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刺破皮肉带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仍旧带着一如既往的清隽笑容。

      长公主施施然对那几个戏子说:“你们都学着点驸马的好气度,瞧瞧你们方才争风吃醋的样子,不像话。”虽然嘴上像是在埋怨,语气却还带了两份嗔。

      李廷已经走远了,他的小厮压低了嗓子:“爷,公主怎么能拿您和一群不入流的戏子比呢,您是承化年间皇上钦点的状元,若不是尚公主,如今以您的才学,做个尚书郎都是辱没。”

      “闭嘴,”李廷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公主岂能容得你议论?”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把我的东西都挪到东园去,哦对了,还有我书架上拿几本戏折子,一并拿来。”

      “爷,您不是不喜欢这些下九流的东西么,说这些是淫词艳曲。”

      雨仍在下,红灯笼笼罩李廷站住了步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说:“人总是会变的。”

      小厮一头雾水,李廷也知道他听不懂,嘲弄的一笑,径自向前走去。

      *

      昨夜的雨就这么带着摧枯拉朽的势头,呼啦啦地下了彻夜。

      天明时,上朝的大臣们都知道了太子薨逝的消息,大伙儿觑着皇上的脸色,也不敢多言。人人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这时候提那岂不是要惹火上身了。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去问了,皇上轻描淡写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让尚书大人愁白了头发,他私下里去请教别人,可人人都知道这是块烫手的山芋,不敢乱接。

      下朝后,他专门在祁王出入的仰光门处等着,远远瞧见了祁王,连忙惨兮兮地给他行礼:“殿下,您说这……崇政殿那位的身后事,该怎么办呢?”

      本来找祁王讨主意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位爷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没想到祁王今天倒也仔细思索了一下:“他过去封太子前是晋亲王,就按照这个衔儿办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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