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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课 ...

  •   之前与他聊天的那位小姑娘离开了极乐教。
      松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了。

      童磨在某个夜晚扬着金扇来找他,当时他正在和极乐教里的人玩游戏。

      极乐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教会,比起神社寺庙来说的,它没有那么多诫律清规,里边的信徒也不会终日诵经念佛,相反,找乐子度过难熬的日子或许才是他们每天思考得比较多的事情。
      毕竟他们所信奉的「神」可是童磨那样的家伙。

      雪停的夜晚,积雪未融。
      天地间一片苍白的冻色。

      燃了炭而暖烘烘的和室里,坐在松阳对面的男人神色紧张地吹灭了自己手边的一根蜡烛,将下一棒的发言权交给了松阳。
      他们在玩的游戏,名为百物语。

      所谓百物语,即是点一盏灯笼,糊上青纸燃起百支烛火。
      每诉一个故事,灭一支烛,直至九十九数,缄口,以待天明。
      若是讲出第百枚故事,那笼青灯的妖怪便会将所有人带离人间。

      虽然是怪谈,但不管是内容还是娱乐性都很好地调动了大家的兴趣。

      轮到松阳的时候,他说:“平安京时代,有一年闹旱灾和饥荒,在一座山间有一户人家,家中有夫妇二人,夫妇有一子,还有一位年事已高的婆婆。”

      [孩子一直哭……]
      家中的妻子抱着泣不成声的孩子,同自己刚回来的丈夫说。

      旱灾致使山里一片寥落,恰逢阳炎六月,别说野果野菜了,就连往日里的绿树灌丛都成了枯枝落叶。
      平安京时代,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忌肉,可是没东西吃的时候,丈夫还是决定去河里抓抓鱼。
      然而鱼没抓到,自己反倒饿得前胸贴后背,偏巧回来时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和妻子不知所措的言语,他顿时觉得烦躁极了。当问其剩下的烧饼去哪了时,妻子回答说被她撕碎喂给了孩子后,丈夫觉得更加气恼了。他想,现在就连小崽子都要来与他争抢食物,若不是他的话他连来到这世上的资格都没有。而现在,他却想要饿死自己的老子。

      这么一想,哭泣的孩子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妻子读懂了丈夫的眼神,赶忙慌张地护紧了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有人敲响了门扉,丈夫神色一紧,想着这败落的山间又有什么人来。但他还是去开了门,开门前随手拿了一把斧子,待他打开门一看,发现站在屋外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可丈夫的神情却是一骇。

      因为前两天,他们夫妇俩嫌弃自己年事已高的母亲成为了负担,正如他现在嫌弃自己的孩子一样,所以他们将她抛在了山间,本以为她会被野兽吃了或是自己摔下山崖死掉,但没想到她现在还回来了。
      回来的母亲满身血污,面容如树皮般枯槁,更诡异的是,她没有质问儿子遗弃自己的事,也没有恼怒哭泣,而是咧开腥气扑面的嘴,朝他笑,其骇人的模样宛若山间食人的恶鬼。

      [找到食物了……]

      “大半夜的,大家都还没睡觉吗?”
      大抵是氛围正好,所以当童磨突然探出头来打招呼时,大家都被吓了一大跳,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对此,童磨装模作样地流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
      但他很快就将其转化成了兴味的笑意,还就着周围立着的蜡烛坐了下来:“大家是在玩什么好玩的吗?!可以加我一个吗?”

      大家因童磨的到来而感到无措,一时有些犹豫,甚至是惶恐的,对比下来,童磨笑眼弯弯的样子与他们格格不入。
      但童磨也不催,就安静地等着他们回答,漂亮的眼睛眨呀眨的,叫人很难拒绝。

      片刻后,反倒是一旁的松阳率先道:“可以啊,教主大人,但今天的游戏快结束了,您来得有些晚了,您可以下次再来。”

      “为什么?”童磨像个孩子一样,郁闷又不解:“不能继续吗?”
      言毕,不等人解释,他就用金扇掩面,耷拉着眉睫,一派委屈的模样:“我是被讨厌了吗?”

      他这副作态饶是自家信徒都没见过,一屋子的人纷纷傻了眼,有些反应快些的赶忙挥手挽救自家教主那颗“受伤”的心,可惜慌慌张张的,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混乱的场面惹得松阳笑弯了眼:“怎么会?教主大人能和我们玩荣幸都来不及呢,可是我们玩的是百物语,刚才我讲的已经是第九十九个故事了,快歇灯了哦。”

      这个解释让童磨转瞬就收起了委屈的表情,长得好看又圣洁的教主眉舒目展,笑得开心极了:“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唐突了。”
      “不过这最后一个故事还没讲完,如果您想听,那我继续说?”松阳道。
      童磨点了点头。

      松阳便道:“故事的后续呢,其实应该切换到被抛弃的母亲这边了,为了方便,姑且称为老妪吧。”

      话说被抛弃的老妪并没有死,因为儿子一开始没有绝情地夺走她的性命。但年纪大了、手脚又不利索的老妪在外也不好过。其中最先来的无非就是饥渴,她没两天就饿得走不动路了,她对抛弃自己的家人燃起了怨恨的情绪,可是在饿死的边缘,老妪连那种怨气都升不起来了,她感到了绝望,但是,就在这时,她遇到了一只小鹿。
      见到活物,饿疯了的老妪一瞬间疯狂地扑向了小鹿,并使出浑身力气用尖利的树枝刺死了它。死掉的小鹿流出了很多血,老妪如饥似渴地喝起来,末了,她想要吃掉小鹿的肉。可是平安京时代,吃肉饮血乃恶鬼所为,生而为人,吃肉便与恶鬼无异,一边是传统的道德戒律,一边是自身的生死存亡,老妪内心十分挣扎。
      但是最后,老妪还是吃了小鹿的肉,她一边吃一边自我厌恶地想,我一定要化为恶鬼了吧,我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但是她转而一想,愤恨地认为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们也是恶鬼,既然大家都是鬼,那么她也成为鬼又有什么不可呢?

      听到这,屋子里的人都一阵心悸,只有童磨始终平静地微笑着,像一尊不通悲喜的佛像。

      松阳继续说,吃饱喝足了的老妪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明起来了,她再次感觉到了生的喜悦。
      这使她暂时遗忘了家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她想,我可以将这只吃剩的小鹿抓回去,给我的孩子们吃。

      这样她的孩子和孙子就暂时不用挨饿,也许这样,有了功劳与价值的她能够再次被他们接纳。
      于是,她用尽力气拖着这只小鹿回家,经过一番折腾后,她满身血污地站在了门前,笑着对前来开门的儿子说:[找到食物了……]

      我找到食物了……
      你们不用挨饿了。

      我找到食物了……
      请不要抛弃我。

      可是,话音未尽,迎面而来的却是儿子惊骇着劈向自己头颅的斧头:[鬼!鬼啊!!]

      “故事到此结束。”
      松阳低头微笑着吹灭了自己手边的蜡烛。

      再抬头一看,屋子一片寂静,所有人脸色都是一片沉重,倒是童磨鼓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神情难过,语气悲悯地评价了句:“真是他人即地狱啊。”

      接着他的话,大家安静了会后,有人意犹未尽地提问:“就这样?”
      松阳猜想他是想问老妪死后有没有化作鬼来报仇,但松阳只道:“就这样。”

      于是大家只能失望作罢。
      眼见该收拾的开始收拾,离开的准备离开,一旁的童磨却紧接着笑道:“大家可以继续游戏啊,不是说讲第一百个就会被召唤来的妖怪带走吗?大家难道不想继续吗?”

      童磨带着笑意的言语具有一种与他身份相符的诱惑性,很容易勾起别人的好奇心。
      于是,他这话成功引得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可能是童磨带着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开玩笑,或许也是他们稀奇于教主难得屈尊与信徒们私下打交道,一时间没人反驳他的提议。

      童磨微眯着眼,语调暧昧而神秘:“也许我就是大家召唤来的妖怪也说不定,等着你们讲完第一百个故事就将你们都带走,又或者,说不定从你们开始游戏的那一刻,妖怪就在你们之中了,就等着大家讲完故事的那一刻哦。”

      伴随着这话,安静的屋子里,仅剩的灯火摇摇曳曳,拉长了每个人的影子。可是彼此间交叠的剪影看不出什么差别与异样。
      也许是童磨的出现为气氛带来了几分庄严感,因此,在场的信徒其表情都染上一丝沉默的诡谲,彼此的余光都在暗瞟屋子的其他人,好像真的在找那个隐藏在人中的妖怪一样。

      这其中,有人甚至先一步讪笑道:“那……那我们……要、要继续吗?刚好……教主大人也在呢……”
      有人先开了个头,他人纷纷有了同意的趋势。

      “嘛!开玩笑的!”
      谁知这时童磨突然合扇拍手,其清脆的声音摇曳了灯火,惹得大家都是一机灵。
      童磨像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笑得既开心又狡黠,但又略带安抚:“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的,既然已经结束了那我就下次再来吧,今天我就是来找松阳先生的~”

      语毕,童磨站起身来,朝角落里的松阳发出邀请:“要一起出去散散步吗?松阳先生?”

      松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顶着他人的目光平静地起身,末了,童磨还同屋子里的人笑道:“希望大家睡个好觉,我帮你们把妖怪带走了哦。”

      惹得大家都是一阵笑:“哈哈哈教主大人真爱开玩笑。”

      自那天后,这是松阳与童磨的又一次接触。
      他们一起走在夜色深浓的廊板上,童磨道:“我还以为松阳先生你那天之后就会离开呢。”
      对此,松阳回道:“我也以为您那天之后就会将我赶出去。”

      之前的事对彼此都有冒犯,但现在说来他们都好像忘记了似的,一点都不介意。
      他们相视一笑,都看不出对方的所想。

      童磨索性略过那个话题,道:“我听主事说松阳先生你天亮就打算离开了,好过分,都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主事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语毕,他漂亮的眼睛抽空去打量松阳,就见松阳没有行李,就如来时那样一把武士刀,所以走的时候同往常一样,一身着流一把刀,即便有相识的信徒遇见他,可能也以为他只是如往常一样去池塘那边透透气吹吹风罢了。

      松阳除了主事外,没有同任何人告知去意,当然,童磨这鬼就不算了。

      这会听到童磨这话,松阳也没从中听出挽留的意味,他道了个歉,就听到童磨摇着金扇嘟囔道:“最近大家都这样呢,玉子也是,都偷偷走,也不与我告别一下,真伤心。”

      玉子这个名字松阳是比较熟的。
      前几天与他聊天的小姑娘就叫这个名字。

      闻言,松阳笑了笑,就着童磨的话正式告知了去意,并打算趁夜走人了。
      对此,童磨笑道:“那我送送你吧,松阳先生。”

      夜晚对鬼来说是绝佳的活动时间。
      出了极乐教的童磨伸了个懒腰,神态好不惬意,还哼起了耳熟能详的能曲。

      冬夜没有月,云霁未开,大片大片的雪堆积在街道屋舍的墙角。
      在与松阳分开前,童磨谈起了那位叫玉子的小姑娘,无非就是她的家世与经历。
      他说:“明明前几天还朝我哭诉,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因为那样子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最近正打算送她前往极乐世界,当时她还很高兴的样子,怎么就突然跑了呢?真担心,我得去找那个孩子才行。”

      “好像?”松阳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您这个说法真有趣。”
      对此,童磨一愣,随即眨了眨眼:“松阳先生你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松阳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没有错,比起玉子,我现在对您更加好奇。”
      他在苍冷的十字巷口停下了脚步,对上童磨的目光:“您对人类的认知与了解,看样子并不深刻,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啊。”

      “为什么这么说?”童磨弯着眼睛问。
      松阳与人类的不同,童磨非人的事实,他们彼此都已然心照不宣,这下敞开窗说亮话也变得更自然了。
      童磨道:“如果你是觉得我是鬼的话才这样说那就错了哦,怎么说我成为鬼之前也是个人类,我懂得作为人类的感受,所以松阳先生这么说实在没有根据。”

      松阳没有否认他这一点,只是反问他:“那么您认为玉子为什么会突然一声不响离开极乐教呢?”

      童磨笑道:“因为怕死?”
      在松阳面前,不再赋予死亡神性,也不再伪装,非人之相的鬼笑得没有一丝温度:“玉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是突然发现真相了,又或者说是,突然不想死了。”

      童磨道:“不过她家里还有个病重的母亲,如果她不打算抛下她,那我现在去她家找她应该还不迟。”

      语毕,童磨又乐呵呵地笑起来:“应该是怕我不让她离开,所以才不辞而别吧。希望那姑娘别太笨,既然都选择逃了,如果还抛不下母亲的话,那么就算离开了极乐教,回去后的日子也依旧很难过,母亲病重随时可能死去,还有庞大的债务,指不定某天又会被人抓去吉原了。”

      闻言,松阳顺势微笑道:“那么,她真的只是怕死吗?”

      童磨用金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所以说啊,她一定是突然找到了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他笑着对上松阳眸光粼粼的眼睛:“比方说,还清债务甚至是可以医治母亲的方法。”

      可是松阳笑得平静而温和,童磨不禁微眯着眼打量他,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例如,向官员举报藏匿在极乐教里的武士先生。”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请多多支持留言呀!
    我尽量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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