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为何那样》明夜雪

38、天光晓

　　临近天亮时下了场雨，整座城笼罩着朦胧雾色里，好似在画中。天光初晓的广陵比昨夜少了些绮丽之色，多了几分雅致。

　　元朔的睡眠浅，这雨打芭蕉的声音淅淅沥沥固然美妙，却让他再也难眠。披了件衣服独坐在露台前，眸色暗沉，心里正想着关于广陵发生的种种。

　　昨夜再见过谢家的人之后，他们便在城门附近处等待着谢维运的回程的马车，根据燕九查来的情报谢维运每隔几天便会回城一趟，翌日再去城外。

　　城外人多眼杂，他是不会在城外和老五的人交换情报的，那么唯一的机会便是回城之时。前几日都是燕九在盯着的并无异常，唯一奇怪的便是他每次回城走的路线都与之前的截然不同，有时宁愿绕路回府也要走那条路。

　　狡兔三窟，元朔想若是心中无鬼何必这般行事。

　　果然今夜又换了一条新路线，他们三人伪装成路人跟在马车不远处。途经南桥夜市的时候，谢维运命车夫停下马车又令下人去临街的王记买了用梅红色匣子装着的金丝薰梅、鸡头穰雪团子还有其他几样点心。

　　燕九是跟着那名下人一起进去的，装作挑选点心的样子，实则一直留意那名小厮，出来后他对元朔摇了摇头，没有异常之处。对此，元朔并不意外，谢维运怎么说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一方大员，兵者诡道，善用兵者自然也懂得如何去掩人耳目。

　　“公子，再往前走就到谢府了。”燕九瞥着前方马车小声道。这要再不做些什么，可就没机会了，难道五皇子的人是在这府中？可谢府最近可没招什么下人啊，还是说在刚刚王记铺子里，他错过了什么细节。

　　元朔倒是颇为气定神闲，挥了挥手道，“别急。”

　　恶鬼面具之下他冷峻的面庞暂时看不出是怎样的神色。他很清楚，谢维运那样的人是不会容许自己府邸里有旁人的探子，虽行了一时之便但长此以往对他而言并不安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正是此理。

　　所以他敢笃定，老五的人就在这条路上，并且很快就要出现了。

　　这般想着，前方传来卖莲花莲蓬的叫卖声。

　　他抬眼望去，便见着一名裙布钗荆打扮的老妇人正沿街叫卖。元朔在一个摊子前停下脚步，看似不在意地打量着那竹架上的花灯，实则眼神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那名老妇。

　　那老妇的声音虽低哑，但对女子来说未免有些粗旷。

　　这条路人多，马车走得不快，果不其然，那名老妇行至马车旁询问车夫是否要买些莲蓬来吃。车夫自然是拒绝的，然而端坐在车厢里的谢维运却唤停了那名老妇，这次是他亲自露面，只见他掀开了马车上的竹帘，在那竹篮中挑选了好一会，选了几株荷花莲蓬后便将银钱递与了老妇。

　　看上去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元朔的眼神在那竹篮上顿了顿，随后收回视线，随手挑了盏花灯，借着花灯他对燕九指了指那竹篮。

　　燕九立刻心领神会，对着元朔微微颌首，在人群中匿去身形，跟着那名老妇身后往城外走去。

　　这便是昨天夜里发生的种种，他在心中默默思量着，算算时间燕九也应该回来了，不知这次是否能有所收获，眸子一睁一闭间，藏着丝丝寒光。

　　谢维运和老五合作意欲何为？眷养私兵不是小事，这事究竟是谁先开的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是合作必为有所图谋，单单一个对圣人的埋怨之气可不足以成为他的理由。

　　不出半响，燕九便从城外赶回，对着露台上的元朔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殿下。”

　　元朔背对着他嗯了一声，淡淡道：“如何？”

　　“如殿下所料，那人卖给谢维运花草后就从从出城，在城外树林里换下伪装。”燕九顿了顿接着说道：“是江湖人称春桃郎的桑敏。”

　　“此人不是已经被判斩刑了么！”元朔眉头紧锁，说话的声量微微提高。

　　这个春桃郎桑敏原本不过是一个地痞流氓，不知从何处学了易容的本事，再加上他身材矮小就时常画作妇人的模样，假借做工为名混入他人府中，行奸污盗窃之举。闺中女子多注重名声那敢将此事说出，再加上此人甚是机敏，从不在一地久处。

　　若不是他行至京都一时得意忘形险些害了京中要员的妻女，怕也没那么容易捉拿归案。大理寺再一调查发现此人犯案不止一起，还给自己取了春桃郎这么一个名号。

　　此案一出，在京都惹下不小的轰动。

　　只不过此人去岁隆冬之时便已被处死，如今看来是老五使了李代桃僵之计。

　　元朔起身拢拢身上的外袍，转身直视着燕九一字一句道：“此人，定要拿下带回京都受审。”

　　不得不说这些年来，老五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眷养私兵一事暂且不论，还敢暗中调换死囚为自己所用。想到这儿，元朔的一双瑞凤眼微微眯了眯，他估摸着等元琅完婚后，必会联动朝廷后宫对自己所处的太子之位开始发难。

　　他低垂着头，冷冷道：“让京中的人好好核对近年来刑部的死囚档案，以及近年来京郊附近失踪的人口。”

　　晨光让他的脸庞呈现出如白瓷般的质感，眸色如同琥珀。

　　元朔的话让燕九的脸色不禁一沉，他沉声应下。此事算是他们的失职，暗卫督察朝中隐秘，五皇子的人在他们眼皮下面偷龙转凤，而他们却至今不知情，看来刑部里的人也要好好查一查了。

　　“捉拿一事，若我们出手……”燕九眉头微皱，面露难色，“难免会打草惊蛇。”

　　元朔的嘴角逸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道：“想让一个人消失总有很多办法。”

　　燕九立刻心领神会，又听元朔继续说道：“对了，谢维运那边传了什么消息？”

　　燕九向前一步，俯首低声道：“谢维运要求五皇子潜伏在落月湖里的水匪速速离开广陵范围，否则他收不了场便要假戏真做了。”

　　元朔的双眸闪过寒光，沉声道：“这么多人怕是不好走吧。”

　　“谢维运给出三日之限。”燕九接着道。

　　元朔不语，心中暗暗思忖着，两三百号人若是想走少不了船只接应，这广陵一带有这么多船只且又在元琅势力所在的也只有关山经营的漕运帮派，只是要怎么走才能不动声色，不惊动他人。

　　关山依靠着元琅固然势大，但元琛的人在这江南一带盘踞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可查出谢维运因何与元琅合作？”元朔问道。

　　燕九回想起他来广陵以来调查的种种，以及淮南道官府里的暗潮汹涌，复而答道：“应当是与半年前，从陇右道调来的观察经略使崔彦弘有关。”

　　元朔在内室踱步，脑海里闪过一连串关于崔彦弘此人的信息。他苍青色的衣袂微扬，日光自他的身后投出朦胧的轮廓光晕，略显苍白的唇色在光辉下多了些光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嫡仙下凡入世。

　　可是他的表情又太过冷峻，像仙人没错，可却是位冷情绝爱的仙。

　　他停下了脚步，转而仰观天色，眼眸里倒映着破晓晨光，神色淡淡道：“此人出身博陵崔氏，却从未沾过一点世家的荣光。如今可是圣人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子啊。”

　　同样是姓崔，但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可不是同一家。前朝之时尚且远比不上以清河崔氏为代表的四姓，但自本朝以来已渐有赶超之势。

　　如今又出了这位殿前红人，按理说也该稳稳压清河崔氏一头，但这位崔大人虽说出身士族但却是不起眼的旁枝，又因为年少时被嫡支欺压而引起的诸多纠纷，如今已经自立门户。京中常有传闻说那位博陵崔氏的老族长暗自悔恨当初冷眼旁观，结果痛失良才美玉。

　　正因为如此，孤身一人的崔彦弘才能在朝中迅速崭露头角，代替江百闻成为平衡世家与寒门之间的砝码。他来这淮南道，正如他的职位所言为的是观察、监察。

　　淮南一地物资丰饶，谢维运在此经营多年，虽无功但也无过，再来此人牵扯着世家，门阀党派错综复杂，圣人也不好随意调换，便派了个监察使过来，没想到此人倒是让谢维运颇为忌惮。

　　元朔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知道崔彦弘时的情景。

　　前几年的夏天，那是大周开朝以来难得的酷暑，山木无颜色，涧畔泉绝流这样说也不为过，也是那年崔彦弘从工部被调至河北道赈灾。原本众人并不看好此次圣人颁下的旨意，毕竟旱情严重，河北道外加京都一库也难抵万民之忧。

　　可即使这样，崔彦弘仍是漂漂亮亮的将这份差事办成了，甚至都没有动用京都国库里的存粮。再回朝后，自然是如青云直上。

　　那时元朔问燕九，为何圣人在一众人里选了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崔彦弘，除了在春闱时拿下榜眼外，便就一直在工部任员外郎，并无任何建树。

　　燕九说他只是将圣人未到前，诸位官员在侧殿里的情况汇报上去，最后圣人在殿前见了崔彦弘一面问了他几个问题，便将此事交由他去办。

　　元朔有些惊讶，便问了燕九说了些什么。

　　燕九回忆道，那日圣人召集官员商议大旱一事，众人在便殿等候圣人，燂烁热暑，殿内更是热得如蒸笼一般，诸位大臣皆汗流浃背，叫苦连跌，唯独这个崔彦弘不同。

　　既不去拭汗，也不和其他人一样催促着让内侍上冰盆。再一看，这人面色沉稳，不急不躁，沉默地站在一角闭目养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思绪回笼，元朔眼底出现了一丝兴味。这位崔大人果真不一般，这次来此地不过半年的时间竟逼得谢维运宁愿与虎为谋也要削弱他在淮南道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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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对不起久等了。没想到今年的疫情这么严重，大家注意防范啊！
下章小沈就要离开江南了，目标是星辰大海！
江南这一部分说了很多，看上去有些拖沓但也是未来重要的一环。因为入了宫就是进入了权力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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