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ST》舒佼佼

1、你叫兰筝

　　好臭……
　　浓郁强烈的臭味扑天钻进鼻腔，仿佛恶心的蠕虫，争先抢后地挑逗他的嗅觉神经。
　　“莎莎”的摩擦声断断续续，他很难再分辨其他声音。大脑不像大脑，仿佛也被蠕虫占领使他难以思考。他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在……
　　大脑一阵刺痛，强烈的白光蛮横无理地刺了进来，一阵抽搐。
　　猛地睁开眼，他突然清醒了。
　　我…我是谁？我应该在哪里？我…为什么…
　　来不及细想下去，全部开机的五感瞬间将这个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世界一股脑地塞进了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天旋地转，疼痛的身体，五颜六色的移动的垃圾，黑色的粘稠液体，还有扎堆的白花花的肉虫……
　　不知该先处理哪个比较好。
　　“沙沙”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干裂的唇极为克制地溢出一丝沉闷的□□。
　　声音终于停了，移动的垃圾也停下来扭头观察他。
　　他转动乌黑的眼睛，才明白过来，移动的不是垃圾，是有人在移动他。
　　“你…醒了？”面前的女人空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巨大的笑，松开抓住他脚腕的手，毫不留情地扑倒他的身上。
　　双腿与这个女人同时沉沉地自由落体，他极力克制扭曲的面部肌肉，也尝试忽略二次骨折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女人伏在他身上抽泣，发出一阵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仿佛看戏。女人没有得到回应，低头抹了抹眼睛。她的头发垂下，完美地挡住了她的神情。
　　女人用我见犹怜的声音哭诉了许久，话语中透露他是她的儿子，一个月前失踪，今天却意外在垃圾场捡到他，以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个自称可怜的母亲伤心欲绝。
　　说到伤心欲绝时她又难以自抑般地抹了抹脸。
　　此时便给这场戏剧一个接话的时间了。
　　他声音粗哑却十分上道地问：“母亲，我叫什么？”
　　女人通红的眼睛震惊地望着他，仿佛十分痛苦，用颤抖的带着绝望声音回答：“你叫兰峥。”
　　完美的表演，完美的回答。
　　除了那双藏起来的，毫无泪迹的手。
　　欺骗一个重伤的人最简单不过了，因为他们内心脆弱，无依无靠，身体的痛苦使大脑难以思考，并且毫无反击能力。
　　兰峥没有任何羞愧地让女人背起他，也十分顺从母亲的建议，像每一个孩子那样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空白的脑子，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记忆消失的太干净，或者说，被洗的太干净了。他不信。
　　兰峥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看到的所有都当做完美的戏剧，所以他接受所有的一切。
　　magnificent.

　　女人刺鼻的香水味一股一股涌来。
　　“麦瑟尔夫人，中午好啊～”
　　“好久不见，亲爱的芮安。”女人往上抬了抬“昏睡”的兰峥：“上帝保佑，兰筝回来啦～”
　　“哦，真是幸运。我好远就闻到小兰峥的味道了！”名叫芮安的女孩快乐地提议：“麦瑟尔夫人今晚为什么不办一个宴会来好好庆祝小兰峥呢？我会准备好礼物的～”
　　麦瑟尔夫人顿了顿，依然很温和地回答：“不行哦～兰的身体还没好，不能见人。”
　　“啊……可是我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兰峥了…”女孩十分苦恼。
　　“如果是小芮安一个人来的话，倒也不是不行……”麦瑟尔夫人有些烦恼：“你知道的，镇民们都太热情了。”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夫人，您实在是太好心了！”
　　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麦瑟尔夫人友好地嘱咐道：“记得在太阳落山之前来哦~”
　　女孩在醺红的黄昏光辉中走远了。
　　刺鼻的味道越来越重了，这掩藏在浓重香水之下的气味，虽然记忆仍是一片空白，却熟悉得仿佛刻入骨血，兰峥拼命克制那股从灵魂中发出的战栗感、兴奋的战栗感。
　　小女孩离开之后，再没有碰上任何一个镇民。兰峥暗中打量这个慢慢灰暗下来的小镇。路边有许多饭店、肉铺，但无一例外全都大门紧闭，天色有些暗了，没有一所窗户泄露一丝灯光，房子破损众多却看不出要补的意思，灰败的墙面上粘连着什么东西。
　　黄昏的灰暗总是快得出乎意料，一层一层，给镇子遮上阴翳，仿佛血光的徘徊。
　　死寂在阴影中无声地滋长，道路两旁密集的建筑仿佛一道回音廊，一点一点放大细微的脚步声。
　　“哒，哒，哒……”
　　女人折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黄昏的光线彻底被甩在了身后。
　　没走几步就到了“家”，女人轻柔地将兰峥放到床上，冰冷的手抚了抚兰峥的头：“妈妈去做饭，小兰峥就先睡会儿，好吗？”
　　兰峥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女人退出房间，仿佛只是顺手地关上了门。
　　但是兰峥听到了，落锁的声音被巧妙地藏进了关门声中。

　　这是不正常的。他不应该闻到女人身上那股藏得十分精妙的血腥味，也不应该听到落锁的声音，正如他现在，不应该闻到这张床上死亡的气息，更不应该听到三扇门外，磨刀的声音。
　　兰峥想，在他醒来之前，女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个时候他被女人像垃圾一样在地上拖行，身上许多的刮伤也是那时留下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在意她的“孩子”，她将他从那个肮脏的地方带了出来，却没有给他疗伤的意思；口口声声说因孩子失踪伤心欲绝，却只字不提母子过往经历，一个深情的母亲，会是这样的吗？
　　兰峥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母亲是怎样的，他对着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违和感，就仿佛，受了如此严重的内外伤，不应该有任何人为他伤心……他不会为此感激，反而因此生疑。
　　霍霍的磨刀声越来越清脆了。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不知道太阳落山了没有。
　　猩红的黄昏之景在兰峥脑中挥之不去，不知为何，他感受到了一股怪异的存在：阴冷，诡谲，充满令人恶心的生机气息。
　　磨刀声停了，所有的声音都停了，戛然而止，然而空气忽然粘稠了，就像是，暴雨来临前，阻滞不动的令人窒息的空气。
　　缓缓的，外界一点一点“活”起来了，隐约有野兽嘶吼的声音，很快就消寂。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仿佛藏匿在地下的野兽像潮水一般从地穴中涌出，热闹，拥挤。
　　人血的味道越来越粘稠，不是猪血，不是牛血，不是任何一种动物的血液，兰峥的脑海一瞬间反应到，是人血，储存过久的人血，极少数有新鲜，这血液的味道粘腻，腐烂，散发出生命最后的恶臭。
　　外面开始热闹起来，欢乐的声音绕过两条街，最后钻入某个阴暗的小房间。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位客人。
　　“麦瑟尔夫人，我来啦！”小姑娘快乐地跑进房子，地板发出沉闷的钝响，还有油腻腻的蠕动的暗声。
　　“快来吧，食材已经准备好了，要先吃些点心吗？”
　　小女孩吞了吞口水：“我想先看看兰峥，他醒着的吗？”
　　麦瑟尔夫人轻轻笑了笑，大概走向兰峥的房间，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吱——”
　　木门发出艰难的惨叫，房外的烛火阴沉沉地将光探入房间：被子鼓鼓囊囊裹住熟睡的兰峥，被子上满是洗不去的黄色不知名污渍，还有大片新鲜血迹，发出一缕一缕清香，勾动门外两个“人”的神经。
　　那已经很难称作是人了：两坨黑色的没有固定态的怪物，没有眼鼻口，只有团团簇簇的触手长满全身，触手的缝隙间汩汩流出褐色恶臭的粘液。
　　站在前方的大怪物猛地伸出密密麻麻的触手突刺——
　　即使兰峥及时醒来，也不可能逃出这天罗地网！
　　啊，她已经感受到“兰筝”的美味了，最新鲜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