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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迷局(五) ...

  •   夜灯下,在小矮凳上坐得有点辛苦的“算子”缩躬着身子,冷冷地哼了声,又捂了捂衣襟里的钱囊:“生前活路多,能走活路的,别往死路上蹿,等入了死路,回头都难咯!”
      “……”何欢觉得这黄脸掌柜总拿生死来威胁他,但又没什么证据。
      “拿去。”闭着眼的掌柜宽袖一甩,一张叠得四方的黄纸从宽袖中跌了出来,落在何欢手中,“不该打听的,别问太多。”摆完铺子做完生意的“算命先生”终于完成“使命”起身收摊,弯腰拔旗和拾起板凳的动作,还不忘加上喘息两口和捶一捶老腰。
      有人说,世间有一种怪盗,盗人钱财却还给人留下余财,算作留人一线余地,也算对被盗人的回礼。何欢望着手中黄纸,还有腰间空空如也的钱囊,真心有些羡慕那些被盗亦有道打劫后的人,好歹,人家还有余粮。
      掌柜的给的黄纸叠得四四方方,端正工整,叠好的黄纸大小只半掌有余,掂量在手中却约莫有五两多重。这种五十两买来的“消息”按理也应十分关键,但这张黄纸打开后何欢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它实在是平平无奇。一没见上面有什么字迹画图,二也没发现纸张中间通过光线能映出什么凹印文字来…总之,眼下,它就只是一张体重略微重了点的纸,罢了。
      五十两,一张纸…何欢默叹一声,又重新叠好黄纸收入袖中,一面思索着那客栈掌柜会不会年纪大了,给错了东西,毕竟那位向来不缺金的掌柜难得连五十两都看在眼里,还特意等在墙外不知多久了,可见东西得来不易,看着不像只为撒一个谎,骗一份“修碑钱”而已。
      何欢自认自己不笨,也不懒,顶多就是有些“佛系”。眼前这个“消息”情况特殊,除了火烧、水淹,何欢估摸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来,但是真要火烧、水淹,万一一烧烧没了,水淹淹坏了,这责任…
      “算了算了!”后院小屋里的布衣又躺回到板床上,一手枕头,一脚翘着,眼睛半闭,除了眉宇微锁,眼珠子时不时转两下,看起来还真百无聊赖,又是悠哉悠哉。
      究竟是哪里遗漏了呢?床板上的人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都快被这破不出的谜题闷出病来了。
      夜风徐徐,夹着残余的热气,微敞的木窗迎着温热的暖风啧啧作响。街上的吆喝和喧闹声此起彼伏,夹着围观杂耍人群的一阵阵叫好声。迷迷糊糊中,一声轻微的响动从开了缝的门板在传来。
      何欢倏然睁眼,只眨眼,屋内已人去灯熄。
      赵捕头巡夜例行经过客栈,本想着到后院去找那位白天“有意”把重要涉案人“放”跑了的何某人好好“叙叙旧”,可到了客栈门前,又停了脚步。
      客栈门前,一个小小的身影端坐在高出街面两阶的石阶上,手中端着一块糕点,看起来摆放端正,嘴角手上还有些吃完沾到的糕点屑。
      赵捕头踱步上前,一身官服腰间佩刀,身宽肩挺脚步稳沉,将身后夜灯的光线全然挡了个干净。一般人大晚上的,见到一个高大威猛腰间配刀,背着光看起来乌黑麻漆的的黑影黑压压地“压”过来,多少都有些心理负担。但小猴愣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崇拜,感慨要是自己未来也这么高大,大,大,人见人怕,那该多好!
      就这样,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背光一个迎光,一个面黑一个面白,大眼瞪小眼小眼对大眼,面面相觑半分钟后,赵捕头忍不住冷咳了一声,就看小猴浑不觉尴尬地眨了眨眼,然后带了丝委屈小声地说了句:“你们都避着我,肯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怎么花柳巷的哭戏情节都来了…赵捕头内心刮过一阵风,心中咆哮,“这都TM谁教他的!!!”
      客栈的老板是看在赵捕头面上才收留小猴,至于小猴能帮多少忙掌柜的一点不指望,只要他不偷不抢不惹事,就算阿弥陀佛了。所以小猴这会儿一个人坐在门槛外石阶上,掌柜也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再一转身,看到连捕头也坐在那,顿时大惊。
      “哎呀是赵捕头呀!这么晚您来有何贵干呐?诶,小猴,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快进来快进价,外面凉,乖!”掌柜的开口就是一套熟门熟路,演得真不真,像不像,反正作为看客的捕头和小猴是一个没赏脸。
      “掌柜,你后院的客人还在吗?”捕头沉声问道,一边催促好奇得一步三回头,徘徊在几阶楼梯上上下下迟迟不肯上楼的小猴回屋睡觉。
      “在在在,一直在呢!捕头您找那位客官,要不我给您请来吧!”掌柜的日常狗腿,一边侧身引捕头前往后院。
      “不用。”小布头一摆手,跨步往后院走去。
      月明星稀,后院偏角一片幽静,只墙外时而冒出的嘈杂让这里还多点人气。
      赵捕头大步走入,抬腿间看了看摇晃歪斜的门框,还是放弃了一脚踹开门的念头,改为伸手在上面重重地砸了一拳。
      “轰隆”一声闷响,门板上铁拳的力道瞬时由中向四面扩散。挨了拳的木门只一震而止,整个柴房却是轰鸣一声,一阵咔咔沙沙的移位跌错之声,房梁斜移,木柱一歪,屋顶上茅草瓦砾刷啦一跳跃出半截,但偏偏,柴房没倒,木门没掉,本就看着荒凉凉破旧旧的柴房眼看更有危楼的模样,但就是没垮。
      “嗯哼!”赵捕头在屋外声咳一声,声音如雷,却未传出围墙外头,只对着屋里。可怜那歪框的木门闻声又是一颤,连接着门和框的螺栓一下松了半截。
      “行行行,我出来我出来…赵老哥手下留情…”两秒后,屋里传来某个擅自放跑重要涉案人员的何某人的声音,带着搬桌移凳的声响。嗯,擅自放跑重要涉案人员的何某人,赵捕头心里默念两遍,眉间怒气冲天。
      “赵老哥,有话好说!”何某人一出茅屋就是抱拳行礼,还东道主似的招呼起客人来,其狗腿的模样,比掌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这种嬉皮笑脸的计量,被捕头的冷脸直接打回去了。
      “你可知你放走的是什么人?”赵捕头一按官刀,开口直奔主题。一来,夜巡还有事,他没时间跟这人在这里废话,二来,他要知道这个何某人到底清不清楚那女子的来历,有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何欢感觉自己的脑壳里一堆剪不断理还乱。分明条条线索都在眼前,但把每一条加起来却都连接不上,分明知道的情节听起来十分合理,但这些情节却总带着令人疑惑的违和。譬如店小二去找那赌坊小二徐五,这听起来自然的事,放在一个刚发现线索的人身上便有些奇怪了。发现了梨花竹筒下落的店小二,即不去找那只竹筒,也不回客栈,却去找了徐五…可是找徐五干什么,若徐五知道梨花竹筒的一些线索,那鬼魇早该动手才是。
      何欢快要一个头两个大,这种合理中的不合理最令人头痛,想赶赶不走,想忽略又不成,总觉得缺了些关键的点,而且最要命的是,关键点的答案或许就在这些听起来毫无矛盾,又处处违和的线索中。
      不过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欢拧了拧眉头,看着面前一脸兴师问罪怒气冲冲的赵捕头,不禁强压了压思绪,苦笑一下道:“能驱使鬼魇办事的人,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不过身份再是不简单,只要她的目的没有达成,便不会贸然行事,我们就还有机会。”
      赵捕头闻言眼中一亮,脸上余怒未消,一对剑眉却是松了松:“那依何兄弟所看,那女子要知晓这里的情况,可会还留驻在镇中?”
      赵捕头不傻,只是觉得事出奇怪。以白天这布衣与那女子的对话来看,这二人只一个被雇一个雇主,但看那女子说话的语气姿态,又倒不像只是如此。赵捕头有心试探,看看这个平日吊儿郎当的人,会不会已经知晓那女子的来路和去向。
      “若能与鬼魇做交易,要知道路遥镇里的事也不难。那只竹筒一日没找到,那两个鬼魇便可能时时都徘徊在这里。”何欢话语微顿,转身略带疑惑地望向赵捕头,“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虽说那女子是有办法知道镇子里的事,但赵老哥你不是清晨才查出赌坊徐五,她又是如何这么快就得知,还特意在赌坊等我们的?按理说,知晓赵老哥你通宵查案的…”话未说完,何欢便见赵捕头神色一凝,下一瞬,跨步转身疾走出客栈,往衙门的方向快步而去。

      三更的街头,白天这里有多热闹,现在这里就有多冷清。夜风徐徐,打更的老良举着灯笼打着梆,一口一个报更的口号。这年头,能接手打更这种夜间没得睡,口粮又不多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老良瞅了瞅边上同样提着灯,正望着街上左顾右看的年轻人,心叹若不是这小姜好奇心太重,就那天天跟着巡夜还不犯困的“天赋”,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接班人。
      “邦,邦邦”“平安无事!”
      “邦,邦邦”“平安无事!”
      老良在前头报一句,一旁的小姜就在旁边学上一句。两个身影映着路灯,一个驼背矮小,一个纤瘦挺拔,一个嗓音苍老,一个声音响亮,明白的人都知道,这是打更的老人在带徒弟呢。
      谁没有年轻的时候,老良嘴上说着对年轻人的不满意,心里却是感慨起来,他年轻的那会儿,好像比这小姜胆子还大点咧。
      哦,说起胆大,老良敲了敲梆子,回头瞅了眼跟在后头,不知又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的小姜。前些日子,那个离近黑市的巷角,那个黑影,若不是小姜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恐怕那时躺在那里面目全非的,就是自己咯…老良咽了口口水,回忆那道映在墙上挥舞着刀刃的黑影,还有空气中飘过渗渗的血腥味,不禁缩了缩脖子,后背一阵抽冷。
      这大热天的,老良抹了把额头,竟抹出一头的冷汗来。
      “邦,邦邦”“平安无事!”“邦,邦邦”
      夜灯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将两个一前一后的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老良习惯性地等着后面年轻人学上一句,可回头间,才发现本该跟在后面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在自己的左前方了。
      “勤快点儿。”老良作为师父,对着自己的徒弟叮嘱了一句,也不见那小姜有什么回应,就当年轻人又被什么吸引了好奇心了。
      一路走,一路报时辰,打更的活儿虽看着清闲,却是白日无空,夜间无归的差事,仅凭一份打更的差不足以养活一家,多少在白天还得再打一份工,或是做点小本生意。老良就是如此,白天摆个小摊卖卖茶水,晚上打更,而边上的小姜,老良倒不清楚他白天做的是什么差事,只知道这小伙子对镇子里的角角落落,地形路线都熟悉得很,比他这在这里居住几十年的老人,还熟悉。
      说起来,小姜是哪家的孩子来着?镇里,有姓姜的人家吗?
      打更这种巡夜一更一报,说是清闲,也是无聊了一些,隔着几条街的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每天走走早都习惯了,打完一更就休息一会儿,到了一更就继续。老良靠着路边的柱子休息,摸一把腰带上空荡荡的烟袋,还有静寂得一点风声都没有的街道,莫名觉得今天的空气怎么有点冷飕飕的。
      “老咯。”老良闲来无事开了话匣,看了眼还在不远处溜达的小姜,捶了捶腰自言自语道,“听说前段日子,咱俩碰见的那个黑影,抓着咯。衙门里的人说,那人还有个帮凶,藏得深,到现在还在咱镇里躲着,也不知啥时候能逮到呐。”老良自顾自地说着闲话,也不顾那边的小姜听见了没有。这种十几天前的老段子,街坊邻居口口相传,说是新闻都有些过时了。老良也是随口说说,只当打发时间。
      柱子的后头发出轻微的响动,一个人影衬着夜灯的光,倒映在柱子下面,盖在老良的影子上。
      “现在的人呐,都活得不易,什么杀人犯法的事,迟早要偿命呐。”老良只当年轻人听到感兴趣的话,靠过来一起休息一下,“小姜啊,咱们打更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夜里怪事儿多,要凡事不闻,凡事不问,本份的才好做得长久啊。”老良苦口婆心,也算借机教了自个儿徒弟本份的一课。夜灯下,长长的灯柱驻立在一块基石中间,一边一个矮倭的老头,一边一个垂头不出声的徒弟。隔着一根木柱,若老良能回头看一眼,必能发现那基石上的另一人正虚挂着脑袋,拖挂着手。那双本该提着灯笼,拎着梆子的手不知何时已满布鳞次栉比的伤口,从脖颈,直至脚踝,倒鳞状的伤口引着鲜血和内脏,正淌淌地沿着基石的墩礕,满满地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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