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不同风》吉祥的猪

1、聚富客栈

　　“谨事多闻，无事勿看”“少有多福，进无退路”
　　西坡栈道旁，两面白底黑字的幌布斜斜地挂在一旁竖立于地面的竹竿上，那竹竿一看便是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与上面的幌布一样，陈旧，斑驳，但却不晃不倒，看着很是牢靠。两面幌子上各一句八字“真言”，在摆动之间，恰到好处地吸引了路过人的注意。在这两面幌子的后面，一条黄泥小路，一个荒尘小院，不用走近，便可一览无余。这样的小院，除了用一圈篱笆标明了它的存在，看着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小路的那头，一个三层小楼尽收眼底，或者，与其说是个小楼，倒不如说是个三层的茅草屋。竹砾为瓦，茅草为盖，黄泥敷墙，几扇歪了框的木窗，只有木窗上糊的纸看起来完整稍新一些。这样的小楼，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它的夏热冬冷，漏雨漏风，还有随时可能崩塌的危险性。楼不高，每层的窗户歪歪扭扭，上下左右都不尽对齐，却是每排五个，不多不少。“茅屋”的外墙除了黄泥，便无其他装饰，正门上除了一个必要的屋檐，一块旧到看不清字眼的牌匾，也再无其他。
　　这样的“茅屋”，任谁也不会想进去住上一宿…但它却是间江湖闻名的客栈，“聚福客栈”。
　　“谨事多闻，无事勿看”
　　“少有多福，进无退路”
　　“聚福客栈”，有求必应，以事谈价。这一间挂着三百多江湖浪士、杀手、死侍名牌的客栈，只要你出得起价，无论上天入地，出生入死，自有能事之人，或者物。
　　“江湖聚福，少有多福。死侍浪者，大煞矣。”
　　这是五云寺住持长空大师在何欢即将前往“聚福客栈”时说的话。
　　若论煞气，聚福客栈绝对不少，凭那几十个没有去处暂住于此的浪士们，这里便不会是个福地。但说它大煞，何欢倒又不觉得，毕竟几十号人在这，虽然个个都散着杀气，但毕竟同住一个客栈，同吃一锅饭，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彼此讨个教切个磋什么的，到底是没有弄出过人命。说它大煞，比起外面黑白两路的争斗厮杀，这里有时倒是显得平和了。
　　江湖风雨，十几年前，黑白两路为武林地盘的争夺打得你死我活，再后来祁盟山起，武林联盟会立，各门各派为保一方寸土纷纷加入，联合攻打黑风崖，至今已过去十余年。而边寨的各类派别，本以黑风崖为首，在武林联盟会攻打了黑风崖给其造成重创之后，便树倒猢狲散，各自保命去了。如此，江湖中两路人马的大相出手残杀之事再无，在武林联盟会的号召和带领下，看似平和的一直到了现今。
　　少了外来的威胁，各门派之间便就相安无事吗？
　　何欢冷冷一笑，若真无事，他这本该四处云游的师父怎会突然“唤”他回来…他又怎会被“调遣”，又怎会被迫入这“聚福客栈”。
　　对于师父，何欢可概括为两字:散养。
　　从入了师门便开始学各种生存技能，到后来连师父的影都见不着，何欢记忆最深的便是那几年师父的心血来潮。为何要在他每每决定做一个猎户时，师父便悄然出现？何欢依稀记得师父那次出现时周围空气一瞬间的凝固，然后，山川湖泊，崇山峻岭，潮起潮落，日出日落，便都只成了师父锻炼他徒弟提供的“天时地利”。如此看遍千山万水，何欢心里却只有一个“苦”字。
　　两年初成，三年小成，到了第五年，师父终于哀叹一声:“你果然非练武之才”，转身离开。何欢也第一次尝到了“如释重负”的甜美滋味…终于不用又养自己又养师父了。
　　虽然人在江湖，武功必不可少，但不是什么人在江湖里都是心甘情愿的，也有人身在江湖心不在。
　　何欢望着窗外枝头上叽喳叫着的麻雀，眼中映射的是那隐秘山林外他花了大半天才搭好的小木屋--门前溪水，屋后树林，得天独厚的仙境。本想就此定居下来，却不料被“山匪”一把火烧了…若不是“山匪”最后在被打得狗血淋头之际抖着手拿出师父的书信，何欢至此不会相信这位几年没见的师父居然会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召唤他。当然，他也无从知晓师父是如何知道他在哪里的。
　　“杰作”烧了终归是烧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欢不好怪疚师父，也不敢怪疚…一个“杰作”没了，重新搭一个便好，只是要在完成师父的任务之后。
　　见师父的过程比较普通，师父依旧一副老顽童模样，在书信中的告知的地点乔装自己是一个老农，在何欢眼皮底下“吃力”地对着地面东铲几下，西锹几下…可惜，大概没有一个老农会把铲地的地点设在布着八卦阵法的密林里。这个问题在何欢善意地作出提醒后，被罚用剑法“劈”了一天的柴。
　　“万水千山啊…”何欢心里犯嘀咕，师父托付他找的是一件遗落在江湖多年的东西…“大海捞针啊…”，对于一个没钱没势没朋友的人来说，这基本就跟要求一个不会轻功的人直接飞到瀑布对面的难度是一样的。
　　何欢耷拉着脑袋慵懒地将上半身扒在“聚福客栈”大堂的四方桌上。这张四方桌正对门口，是整个大堂唯一一个能晒足阳光的地方，当下阳光斜入大堂，将四方桌上某人的上半身晒得很是均匀。
　　“热啊…”何欢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声。现在正值夏季，外头艳阳高照，里面也带几分酷暑，若说人在外面行走感觉就像被太阳烤着，那如何欢这般扒着“沐浴”阳光，也不比烤着舒服多少。
　　客栈大堂的人都是自顾自，偶尔有人往最对门最热的那张桌子这瞄上一眼，但立马又无趣地移开目光。浪士杀手之类的本就话不多，排除何欢那张暴晒的桌子，虽然都是几人一桌，但除了何欢的嘟囔声，“聚福客栈”的大堂寂寥得有些荒芜。
　　“好无聊啊…”何欢闭着眼睛嘟囔，还没发完最后一个“啊…”音，便只觉身前一阵轻风拂过，一抬头，果不其然，一双不友好的眼睛正坐在对面瞪着他。
　　“哎哟，是掌柜的呀！”何欢瞬间从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转换成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模样，附带外在的热情与对掌柜友好态度。
　　“饭钱。”与其说掌柜的眼神到底是友好还是不友好，不如说掌柜已然咬牙切齿却正努力装作面无表情，“饭钱！”眼前的掌柜一摊手，伸出一张黄如蜡纸却纹路清晰的手掌摆在何欢面前。
　　“哟，掌柜您好福气呀！看这生命线长的，从头到尾，都延出掌面了！您将来必定长命百岁！”吆喝般的称赞声，掌柜的脸色更是扭曲和难看了一些。
　　“聚福客栈不养闲人。”一杵，掌柜才平复了一下心情，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我知道！”何欢一脸无赖，嬉皮笑脸的模样让掌柜的很想上去抽他，“我这也不想闲着，您看我这不是正坐这儿帮您揽生意的吗…您先别着急，等生意来了我第一个付您饭钱！”
　　掌柜的深吸一口气，瞪着眼睛直视何欢那厚颜无耻的脸，差一点就要吐出一口唾沫来。
　　“聚福客栈不养闲人，这位义士要是再不接生意，就别怪聚福客栈无义了！”
　　这一次，掌柜终于结束了扭曲的表情，本就没有生气的面孔一下庄重得让人不由地也跟着庄重起来…只是这庄重的周围，是一双双显露着杀气的眼睛。同为被这里收留的人，没人不听掌柜的话，也没人愿意一个白吃白喝的人耗在这里死了还摊他们的佣金。换句话讲，只要掌柜愿意，一个响指，就能令何欢立马淹没在杀气腾腾的各路浪士杀手之中。
　　何欢咽了咽口水，一面赶忙称“是是是”，一面心中暗叹，脸上倒吞苦水似的笑了笑。
　　“聚福客栈”的生意，多是杀人行盗之类，虽也有雇人护镖的活儿，但这客栈闻名江湖的招牌就是个浪士杀手的客栈。若非雇主万不得已，否则那些光明磊落的活儿谁会愿意来这里找人。但正因为活儿不那么光明，掌柜的才能漫天要价。客栈的规矩，凡来了生意，只要雇主没指定人的，便皆由掌柜的分配，活多活少都由掌柜的说了算，有不服的，可自行到小树林后的半里坡外解决，但不得弄脏了客栈。
　　这规矩看似给了掌柜莫大的权利，但实际不然。凭何欢的观察，真正的大单，既不会让外人知晓，也压根轮不到掌柜来分配。飞鸽传书，每每有信鸽飞来，掌柜的便会显得特别安静，卸下信鸽携带的书信后，掌柜便会默不作声转入后室，一杵之后，若是细听，便能听到有信鸽飞出的轻微声响。待掌柜的出来，便会打开账簿，记上一笔。
　　以上一系列动作，也算是何欢赖在“聚福客栈”一个月的最大收获了。这“聚福客栈”到底挂名了哪些人，何欢无从知晓，但这一个月，除了顿顿阳春面外，何欢算是真正尝了一次无所事事的欢乐日子…谁叫他那个吝啬师父半文钱都没给他，投奔“聚福客栈”，实在是何欢饿急了最走投无路的决定。
　　但欢乐日子到掌柜彻底没耐心的时候，便算作结束了。何欢知道，此时此刻，只要有来雇主，只要是没作指定，不管什么价钱，不管要干什么事儿，掌柜都极有可能直接丢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