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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孙导近来诸事不顺。
      望山跑死马,孙某人早年可不信这套。

      他刚入行不久,凭灵光拍了部颇有风格的片子,杀下几项国内综合竞赛奖,提名了一项华语电影奖项。

      年纪轻轻在电影这行上尝了甜头,天赋奇才的吹捧,听得耳朵都起茧。

      年轻气盛的孙导没料到,成名太早,同侪就有一大群人等着他往下掉,毕竟天赋奇才的后面,还有江郎才尽,仲永之伤。

      观摩天才的跌落,感觉简直绝妙。

      就像孙导的成名影片拍的那样:奢侈总是伴随危险和幻灭,如同少年太美太妖。

      孙导结识孟淮明的契机就是这部片子,他当年眼界高,理想大的不得了,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孟淮明合谋要拍一部名垂青史的电影,能叫祖奶奶辈儿给重孙子介绍,成为一代人的记忆风标。

      而当孙导认清现实后,恨不得抽当年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电影靠什么?孙导在酒桌上打嗝,靠明星,靠大牌,靠能让你热血沸腾的画面,靠团队营销,靠一个辐射性强的群体,靠首因效应,靠在最短的周期内制造最火爆的买点。

      ——靠靠靠!
      孟淮明就骂:“你他|妈爆什么粗话?”

      “不能全网红,全网黑也好啊!”孙导醉醺醺趴在桌上,曲起手指弹向冒着气泡的杯。

      *

      《你来我往》的小说收到过这么一段评论:

      “最可怜的一辈子啊,是小时候啼哭没人哄抱,童年好奇没人明了,少年心动无人知晓,青年归家无灯晚照,老年回想,连生辰都忘掉。”

      也算是符合了主人翁的命运。

      这篇小说背景定在一处地级县城,讲述了竹马竹马的俩小孩感情的转变及人生的转向。

      主角郑诚和温良有开裆裤的交情,一起经历了高三、高考、毕业分离……多年后,他们在繁华临海都市的过街天桥上再次相遇。

      故事从相遇开始说,倒叙的手法,整篇都充斥着朦胧和迷幻感。

      小说篇幅不长,冲突点共有三处,分别是温良被父亲殴打后郑诚挺身相助,高考前的出柜,高考后的约见,这些全都发生在回忆线里。

      正常时空线的台词环境大多温情柔软,但全文的悬念却放置于此。

      其实温良根本没有出现在天桥,他本人早在几年前离世,过街天桥的重逢只是郑诚的一场大梦。

      梦境美化了现实,掩盖了种种的妥协和现实的重击。

      他们真正缔约的地方是在家乡的石桥,那里正是两人的分离地。

      而前来赴约的是温良的朋友周伯舟。

      那时的郑诚事业受挫,孤身一人,又身患重疾,原本想再见温良一面后一死了之。

      故事的最后,周柏舟告诉他,桥下河水不舍昼夜地流淌,温良的遗言说,他一生不曾后退,永远朝前,而这一次当他终于走到终点,见到天高海阔,他就会折回来,你只要活着往前,他就能从死地回返。

      你来我往的三重寓意,是石桥和天桥上向两方的分别,生死的歧轨,感情的重逢。

      这不是适合改为电影的小说。

      隐晦的寓意,繁琐的细节,节奏缓慢,大篇幅的独白。

      相比于汤圆酒糟长篇环环相扣的情节,这更像是他随意写出,来虐一虐读者的产物。

      孟淮明的备忘录里记录了导演关于这部片子的改编要求,硬性的一点是要取缔掉大部分两位主角在十八岁以前的经历,这不用提点,孟淮明都能准确操作。

      不好办的是孙导还执念着他成名作的少年情怀,要求将高考后约见的那一场戏写出风格写出氛围。

      至于是什么氛围,孙导自己也讲不清。

      他磨光了灵性,还在妄图找回那惊鸿一瞬的激情辉煌。

      要求叠加下,就已经相当于要把小说的结构打散。

      全文三万字至少有一大半是回忆,砍掉了,重点就要转移到代表“梦境”和“现实”的时间线上,而这些在原文仅是三言两语。

      说白了最后还是靠编剧瞎掰。

      孟淮明接耽改剧的经验不是没有,但这种风格的本子还是第一次见。

      之所以抢着要,挑战自我的成分比较大,加上汤圆酒糟确实是个可以依傍的笔名,他本人也挺喜欢他的风格,当时就拍板接了。

      后来阻碍过大,孟淮明自己又诸事缠身,付了违约金当起甩手掌柜。

      可现在这部小说于孟淮明意义就大不相同。

      这是燕灰的小说。
      并且也许是他唯一一次能再次接近燕灰的机会。

      近来燕灰精神稍有好转,孟淮明旁敲侧击过他失控的原因,他本人只说是之前过的不大顺,伴生抑郁倾向。

      总之都是不明所以的病症。

      孟淮明想追问,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决定让姜华去打听。

      他更想让燕灰亲口告诉他,而可能性几乎为零。

      从前燕灰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换了新地方也没见什么不适应,他默默地搬进来,默默收拾起屋子。

      房子离市区远,开车要四十多分钟,好处是空气质量高,面朝人工湖,风景不算太雅,也胜过钢筋铁骨的森林。

      燕灰不怎么看湖,头几天只是拉紧窗帘闷头睡觉,三餐要么叫外卖要么吃姜华带来的垃圾食品。

      睡过了几天后他就开始写东西,具体写的内容孟淮明没有过问。

      他很少外出,不进厨房,从早到晚泡在书桌附近,手写和电子版切换进行。

      孟淮明心道燕灰以前从不手写,如今再捡起来,却发现并不是因为怀旧。

      他的眼睛似乎比以前更加不好,孟淮明不止一次看见燕灰摘下眼镜用手捂住眼眶。

      孟淮明搞不清楚燕灰到底是因为长时间注视电子屏而流泪,还是真的因为抑郁哭泣。

      有《蜜糖罐》的角色构建经历,他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关于精神疾病的知识,觉得燕灰的症状对的上,有的又不大符合。

      至少在工作的时候他的情绪很好,在客厅沙发上听相声看节目时,遇到好玩有趣的段子,他也会表现出开怀。

      他在网上用汤圆酒糟的号给读者回复评论,还不定时发几条微博。

      有一条是给阳台上的多肉植物拍的照片,那是他难得一次出门,从花店带回来的几盆,有观音莲,唐印,和胖胖的淡橘色叫不上名字的一朵。

      网友回复:[大大,这个叫洛神!是吃胖了的仙女2333]
      酒糟汤圆:[是么圆滚滚的很可爱啊]

      图片上的多肉养在小小的盆子里,落日的光芒洒开,燕灰还特意加了层滤镜,使整张图呈现出暖黄的色调。

      这样的细致,会是一个心理疾病的患者表现出态度?

      撇开暗流般的改变,燕灰和孟淮明在同一屋檐下,竟也相安无事。
      这真是奇怪。

      燕灰现在的习惯,与他们当初同居时有所偏差,部分又残余了下来。

      孟淮明恍惚会有他们没有经历分手的错觉。
      更多时候,他又要亲手击碎新的牢笼。

      “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去见导演。”

      “恩。”燕灰”啪“一声掰开外卖的一次性筷子。

      于是孟淮明下定决心要练一练厨艺,再不能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让燕灰连下碗面的地方都没有。

      “一稿你完成了吗?”

      “在电脑……”孟淮明停住:“抱歉,我现在发给你。”

      这是过去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孟淮明的办公电脑永远对燕灰开放。

      而现在,燕灰用什么立场去擅动他的电脑?

      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又微妙。

      一个别人的情人和他的前男友同居共事,说出去都会叫人理不清逻辑。

      结论却是有的。
      ——那就是:真是一对狗|男男。

      孟淮明在邮箱里寻找燕灰的号码,继而陷入更大的窘境。

      “那个……你现在的联系方式是?”

      问完他就后悔了,假使燕灰说出“就是原来的号码”的答案,他又该怎样去重新向他询问。

      好在燕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许他真的更换了邮箱。只见他随手扯来张纸,唰唰写下联系方式,手机号微信□□邮箱,一应俱全,像是那种随时会走失的孩子老人,把有关信息面面俱到地展现。

      邮件发送成功,燕灰直接网页阅读。
      一稿只完成了个轮廓,他很快就看完,翻到底后就收起手机,拿遥控器换频道接着看电视。

      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燕灰?”孟淮明试探。

      这部剧已经拆得七零八落,孟淮明极力保存下了它的核心,但他怕燕灰看不见,不想看。

      燕灰漫无目的地在电影分区里挑片,选中了部一度火遍大江南北的片子,戏子固执的要精准不差毫厘的一辈子,却没有想到,一场梦醒了,一切都错位,一切才真实。

      一辈子长的不可思议,也短到,只能一梦而已。

      “改成这样也是意料之中。”他说。

      孟淮明很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

      好像对本应该在意的东西都失去关注,倒是吻合了抑郁特质。

      这状态和他重生前,也就是再过一年后的燕灰如此相似。

      他不是丧气低落,而是顺着所有的事情发展下去,至于结果好坏与否,他根本不想关注。

      “耽改剧么,导演的方向就是这样。”

      “同志片上映率太低,而且我也不觉得我这篇有多大的价值意义,这篇也不适合出电影。”

      “不过本来就是缺钱卖的版权,改成什么样都不由我做主。”

      他调大了音量。

      “所以孟编剧,改就好了,挂一个你来我往的名字,除了细节推敲,大方向怎么样,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
      “不在乎。”

      “什么叫做你不在乎?”孟淮明按住他的遥控器,身体遮住了屏幕,燕灰垂下眼,自然的松开手。

      “不在乎就是无所谓。”

      遥控器自由落体掉下去,孟淮明也像被按了提高音量键:“你无所谓?我现在给你说话权,你就是编剧组的人,这是你的小说,你现在却说你无所谓?”

      “你给我权力,我能决定把它拍成什么样子?”
      燕灰的尾调扬了上去。

      “它根本就不应该被拍出来,而我已经把它丢弃。”

      孟淮明抓住这一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心血,明明你比很多人都有权限。”

      “权限?因为你吗孟淮明?”燕灰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因为你给我的权限,一个写网文的有幸参与到制作组的权限?”

      “对,它是我的小说,可我已经买卖了它,我合伙一群人把它贩出去,你现在让我救它,我怎么救?”

      孟淮明清楚这时候不该和他争执,他知道燕灰语言能力不差,可他不知道他还能这样“伶牙俐齿”。

      一年前燕灰多数时候都是在吐槽,慢慢拆开道理,带着戏谑调侃和一点点的无奈。

      他的锋芒都包了海绵。

      燕灰冷笑:“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我在犯罪……”

      “你……”

      “我鼓吹了同性,我让一群孩子成为他们的粉丝,从传播力有限的文字……变成了媒体,变成了商业链……”

      “燕灰,打住这个话题!”

      “没有分别……”

      孟淮明清晰地感觉到了失控。

      “我还没有教会他们道理,就让他们迷恋!”

      “燕灰,你想得太多了!”

      “我能有什么所谓?我的所谓就是该拍的拍不出来,不该拍的藏着掖着想冒尖。”

      “够了!”

      “孟淮明,这太可笑了,你要我——”

      ——啪!

      孟淮明抽了他一巴掌。

      紧接着他俯身,力气大的像要把燕灰扼死在怀中。

      “你不用明白。”
      孟淮明一手按住燕灰的发顶,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这太临近界限,太危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为什么打人:
    孟先生还处于一种“哦我重生了我就能挽救一切的臆想中”,但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往温顺善良的爱人,原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愤怒的地方是燕灰在“挑衅”规则,一旦买版权的作者顾虑太多,产生过分强烈的自罪感(比如认为自己ip改编歪曲了未成年的性向),也许就不会再卖版权了,也会活得非常痛苦,并且容易被封杀、出事。
    孟先生双重的精神压力下,就冲动了。
    不过目前两个人都不大正常(……),且看后续发展,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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