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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傀儡 ...

  •   玄霄仙门立世久远,过往数千年间虽然历经沉浮,却也曾几度执道门牛耳。百年前道门中兴,玄霄仙门先后出了几位德能兼备的道宗魁首,直至数十年前,盛名正鼎,风光无限。

      然而廿载光阴辗转,过往的仙山福地只剩下一片萧条景象。唯有曾经的掌教真人寝房,看着还有几分气度规整,似是常常有人布置洒扫。

      天空中一轮弦月被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浓云吞没,透不出一星半点的光亮,暮色浓的就像是化不开的墨。

      掌教寝房之外,一道高挑人影驻足中庭踟蹰徘徊,犹豫了许久仿佛拿不定主意。足足在门外厮磨了半刻,方才推门而入。

      只见那人一身素白,踽踽行在无光的天色之下,虽是迟疑了许久,可一旦迈开步子,却又如此坚定。白衣人抬起手手指一捻,一道清脆响指声起。一点星芒从她指尖迸起,如同暗夜萤火飘忽而至,不偏不倚落入琉璃灯盏之中。

      灯光乍然点亮,于这昏暗的室内显得十分突兀,方丈之内,一应事物无所遁形。

      只见这屋内布置的朴素雅致,并没有多余的摆设。最为显眼的就是一方描摹山水的白玉挂屏,将白衣人所站的位置与内室分隔开来。虽是咫尺却在水墨遮映下仿佛隔着迢迢山水万岭重山,使得内室的景象影影绰绰,犹如琵琶半掩,美人遮面。

      那人举着灯烛,步履又干脆了不少,如同穿林而过的一阵快风,转眼间绕过屏风飘向了内室之中。

      一张榉木所制的拔步床映入眼帘,茶白色的纱帐轻薄如雾,从床牙处自上而下向四周垂落。隔着一层烟纱丝帐,可以看见床上并不是空着的,有一名男子和衣而卧。

      烛火下光影晦暗不明,隔着纱帐更是教人瞧不清床上之人的长相。只能隐约看见他眉眼紧闭,一动不动的躺着,仿佛对来人的动静没有半点知觉。

      李攸宁放下手中的灯盏,踱至床前,小心翼翼的撩起纱帐沿着床边坐下,理了理对方的鬓发,顺道摊开手掌扶了扶对方的额头,似乎是在感受对方的体温。她的动作轻盈又利落,仿佛这样的事已经重复过了千百回。

      躺在床上的男人仍旧是合着双眼,没有半分反应。

      李佑宁眼神中露出一丝黯然,轻声一叹,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师傅,你怎么始终不肯醒来。而我怕是已经时日无多。”

      那男子双眸紧闭,气若游丝,看样子仿佛陷入昏迷之中,对外界根本毫无反应。靠的近了才看清他形容憔悴,两颊微微凹陷,竟是一副羸弱不堪的清癯模样。

      就在床边女子话音落下之时,男子像是突然有所感应。只见他眼皮一松,微微张开,露出一半漆黑如墨玉的瞳仁,看似有了反应,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毫无变化,漠然又无知,就像是还未来得及上妆的木头傀儡。

      李攸宁伸出手,将指尖刺破,周身灵气汇聚,伴随着一滴精血逼出指尖。朝着男人的眉间一指。血珠滴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灵力指引之下,飞落对方眉心。

      她口中的师傅,正是昔年道门第一大宗执掌之人——玄霄掌教曲云清。

      想来当年曲云清年岁尚不过百,修为却登顶地仙,甚至隐约触及踏破真仙的瓶颈。玄霄掌教的声名在世家宗门中闻名遐迩,是当之无愧、举世公认的天纵之才。

      他稚子年幼之时便拜入玄霄仙门,师承前任掌教,修习的是玄霄传教之法,至刚至阳乾元六心法,小小年纪心无旁骛,修为于门中同修之内一骑绝尘。少年时便频有佳名流传,后来更是继承了先代掌教衣钵,执掌仙门第一大宗。

      因着修为精深,曲云清的样貌一直维持在青春鼎盛之时。此时看上去也不过与他身边的李攸宁不相上下,不过是二十出头模样。

      只可惜曾经意气风发的仙门魁首,早在二十年前就断绝了生机。

      现在的他面无表情,低眉敛目,脸上还透出一股虚弱的病气,表情更是茫然中带着一丝呆滞看起来毫无威严,完全没有了曾经执掌一派的宗师风范。

      虽然如此却也只是失了气度,反倒为他无可挑剔的五官生出几分逆来顺受的柔弱之态,往日叱咤风云的仙门魁首,如今倒成为了一具精巧又脆弱的傀儡。

      任谁瞧了都不由得生出一些遗憾又怜惜的喟叹:当面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沦落成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这让人如何不感慨万千,哀叹一句世事无常。

      许是因为长久不见天日,曲云清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唯有额间有一抹鲜红的朱砂印迹艳红如血。这抹艳色与他苍白如冷玉的前额两相映照,红的越发触目惊心。

      “师傅。”李攸宁哑着嗓子,将“师傅”两个字说的如泣如诉,百转千回,仿佛包含着诉不尽的离愁别恨。

      她指尖轻轻掠过曲云清耳边鬓发。突然俯下身贴近对方耳畔,低声道:“师傅,他们都来了,而我怕是等不了了。”她唇边的苦笑更深了几分,又是一叹,“你我这数十年的缘劫,今日便一朝恩怨尽了罢。”

      说罢,李攸宁修长手指顺着曲云清的衣襟缓缓下落,指尖灵巧一勾,挑落衣带。他腰间革带一松,衣衫尽数松散开来。

      “事到如今你怕是想躲也躲不开,看在徒弟马上就要身死魂消的份上,不如便遂了攸宁这番欺师灭祖的遗愿吧。”

      言毕她欺身而下,闭上眼猛然吻住了曲云清血色淡薄的双唇。紧跟着回手一拽,帐缦垂落,将两人身影尽数包裹。

      灯火摇曳不定,帷幔中的人影虚虚实实,只见红烛照影,嬿婉缠绵。隐约可见为上之人身姿曼妙,却不似寻常女子般娇软纤柔,腰身脊背劲瘦而不失坚韧。

      鸳鸯缠绵交颈之时,分明可见另一人毫无动静,无知无觉仿佛提线木偶,一引一动都全凭主导之人。

      李攸宁咬着下唇,眼中光影忽明忽灭。她伸出手,柔情似水般掠过曲云清的面颊鬓边,替他捋了捋方才自己情动之时弄乱的长发。
      她目光幽微,指尖轻抚对方眉心处正肉眼可见退去颜色的朱砂印记。

      哑然道:“本以为你现在无知无觉,借着将元阳转渡行乾坤秘法的机会荒唐一场,既成就了自己的痴妄,又想着来日你若苏醒八成对此浑然无知,今夜的荒唐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你此时神魂快要补全,虽然没醒却也有了些许知觉。”她眼中的涩意更深,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叹道:“云清,原来你也不是块木头。”

      只可惜此情此景下,有了情动之态,于你于我不过是可悲可叹,亦显得分外多余。

      看着对方浮上一层薄红的耳尖,褪去朱砂印痕的额头,李攸宁眼中露出一丝迷惘,有些分不清此一举,究竟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李攸宁满是无奈:“没想到竟会引你情动,害你破了固元印……”

      罢了,就算你将来怨我,我也是不会知道了。
      倘若你当真恨我怨我,届时我若泉下有知或许会欢喜的很,至少你不会忘了我。”

      看着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唇上也渐渐有了血色,李攸宁蔚然一笑。

      好在此番乾坤双修之法于他助益,今夜过后没了自己精血灵力相续,应当也能补足余下欠缺生气。

      云收雨毕李攸宁披衣起身,俯身细心的整理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曲云清身上的衣物。又恋恋不舍的仔细端详凝视一番,见对方眼尾微微发红,神情却是一如既往,一如当年初见时清冷无尘的端方模样。

      李攸宁身体退后一步,难舍的与曾经朝夕相处数十载的曲云清拉开一个身位的距离。眼神缱绻不舍,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深深刻入脑海。

      突然间,李攸宁用力闭上眼,心中毅然作出了决断。紧跟着蜷起食指置入口中,一道呼哨响彻夜空。

      这像是一道信号,原本静默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曲云清骤然睁大双眼,只是眼中仍是黑沉沉的一片,不见半点灵光。哨声起伏了几回,曲云清跟着哨音直挺挺的从榻上坐起,如同傀儡般跟到了李攸宁的身边。

      李攸宁:“送送我吧,以后咱可见不着了。”
      她脸上露出一抹嫣然,视线贪婪的描摹眼前之人的轮廓。可却始终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克制隐忍着不肯再碰他一丝一毫。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了玄霄后山迷雾丛生的禁地。

      此时李攸宁身上穿着玄霄派普通统一制式的白色细麻长袍。曲云清则是一身绣着暗纹,颜色介于月白和浅青蓝色的窄袖束腰锦袍,交领之处被层层叠叠压的严丝合缝。

      她回过头,深深的望了对方一眼。

      嘴唇翕动:“师傅,我走了。”

      眼前唯有一条死路,却也总比留在此地被别人鞭尸碎魂要强。这一走,当真是无奈又彻底,恐怕再也没有了回头。

      说到这里,李攸宁忽而一笑,皱了皱鼻子,看上去竟有几分顽皮,死到临头竟开起了玩笑:

      “可惜我的本命灵珠已经没了,不然说不定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找大哥报仇呢。”不过有它替我护着你,我亦无怨无悔。

      她低了低头,变得有些许腼腆,声音变得有些涩涩的:

      “云清,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她早就想这么当面叫对方的名字,只可惜曲云清半点也听不见,更加无法作出回应。

      她伸出手在曲云清的眼前晃了晃,对方却是不躲不避,毫无所动。

      “没想到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叹了口气,露出失望的苦涩表情,撇嘴道,“我好不甘心呐,你都不会记得我救了你,醒过来也只会恨我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攸宁抿着嘴唇勉强的笑了笑,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毅然扭转身向前一纵,眨眼跃出数百尺的距离。

      神色空茫的曲云清如同木偶般被独自孤伶伶的留在原地。虽然毫无情绪波动,可不知为何,在迷雾之下,他挺直的背影孤独而寥落,看上去竟有些不知所措。

      李攸宁只身一人飞落在一处石台之上,盘膝而坐,双手结印竟是意欲激发全身灵力。

      原来此地不仅仅是玄霄禁地,亦是一处虚空之隙。

      李攸宁当初就是因机缘穿越虚空自此而来。只是当时李攸宁尚未及笄,修为低微,凭借着族中神器护体才免遭一死。只可惜神器灵珠也因此破损,让她数十年来只能滞留在此方世界之中。

      如今失去灵宝护佑,她不过是金丹修为,贸然进入混沌虚空,根本难逃肉身支离破碎的下场。

      即便如此她仍旧义无反顾,因为她不想作为叛徒死在曲云清的眼前。

      李攸宁调动全身灵力,化虚为实,艰难的突破空间的壁垒。可哪怕这里只是一处薄弱的虚空间隙,也实非常人能够轻易开启。

      若非李攸宁原本就来自异世,体质与这世上众人并不相同,身为乾元的她于修行一途上更具天姿,实力也能压制同境界的修士,恐怕她连开启间隙的机会都没有。

      李攸宁全神贯注,不知不觉间身上的细麻白袍已经被冷汗浸透。

      直至远处已经传来前来围剿她的修士的动静,才堪堪将眼前的间隙拉开一道口子。

      打开入口已经是如此困难,又遑论能在虚空中全身而退呢。

      罢了,今夜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念想,就这么死掉的话,也不算太过遗憾。

      她苦中作乐的想:今夜这一遭也当得上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罢。

      思及此处,李攸宁放声大笑,洒脱又轻狂。
      紧接着全力朝着眼前那道变幻不定的细窄入口跃去。

      她的身体甫一接近,便能感受到一股巨大莫名的吸力将自己拉扯吞噬。

      纵然是早有准备,可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依旧让她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恐惧。

      可眼下已经是毫无退路,避无可避。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闭上眼睛听天由命罢了。

      可就在此时,李攸宁尚在外间的左手关节处突然一紧,似是被人狠狠握住,对方的手指卡着她的手腕让人隐隐作痛。她猛然睁开眼睛回头一瞧,发现原本木然呆立原地的曲云清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曲云清自多年前元神受损,神府破碎,被自己用密法制成了一具人肉傀儡,将残魂用傀儡印困在躯体之中,使得一代仙师不得往生。
      除了表面看上去与生人无异,实际上早就毫无意识不能自主,除了主人的命令,根本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可眼下对方却是在自己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主动拉住了自己……

      “师傅,你醒了!”李攸宁声音颤抖,悲喜交加喜,震惊中带着一丝恐惧。

      可转眼一看,发觉对方神情呆滞,一双眸子半张半阖,俊秀至极却依旧是晦暗无光。
      “原来还没有醒啊。”

      李攸宁凄然一笑,失望又庆幸。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留恋的握了握。

      这二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希望对方能够活过来,可此时此刻她却并不想活着面对一个神智清明的曲云清。

      人心复杂又矛盾,李攸宁不愿面对,可看着对方仍这样毫无生气的傀儡模样,又忍不住一阵心痛。

      这些年来,李攸宁一直四处寻找天材地宝以及修复元神的法门。世人皆说她是想将曲云清彻底炼化,让这具肉身傀儡能达到他生前修为,为供她差遣操控。可实际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即便不久后曲云清自己醒来,恐怕也不得而知。

      没能亲眼见证的成果,也不知结果是否功亏一篑,李攸宁遗憾又忐忑。

      只盼望待自己身死魂消,傀儡印也会失效,受到压制的神识便能解放。届时神魂弥合,又有灵宝护体的曲云清估计就能彻底清醒过来了吧。

      那时他会恨自己吗?

      傀儡苍白的指节死死扣住李攸宁尚在入口之外的一截小臂,眼看着被撕裂的空间在一点点合拢。

      李攸宁深深回望自己心中魂牵梦萦数十年的男人,看见他漠然无觉的表情,心中油然生腾起一阵剧痛。

      她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腕,紧接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扭,从傀儡掌中脱困而出。紧跟着反手一掌印在对方胸前,将曲云清生生推出了数丈之远。

      李攸宁自嘲般戏谑道:“师傅竟然如此恨我么,非要亲眼看看我的灰飞烟灭不成。只此番怕是不能如您所愿了。”

      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仿佛在讥诮着自己。下一瞬,整个裂隙倏然合拢,将她的身影吞的一点不剩。

      曲云清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不多时额间浮现出一道蓝色光纹。与此同时他双眸紧闭,漠然的神情开始变得微微扭曲。

      他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疼痛,忍不住抬起双手紧紧压住头颅两侧。

      那蓝色光纹明暗变幻,他脸上的神情也随之波动。最后那光纹斑驳瓦解,如散落的星芒逐一消散,曲云清的神情也随之重回平静。
      不久后他睁开双眼,眸色漆黑如墨,却是灵光重聚,恰如点点星芒。他抬起双手悬于眼前,目光随着勾动的指尖,微微晃动,眼中却露出无尽的疑惑,口中喃喃自语道:

      “我……不是死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为仙侠设定。但不是升级流。这里简单说明一下。大体上只分为开灵窍(引气入体,也就是能引气就能修仙,引了气就算开了灵窍)。
    金丹,金丹完了就成仙了了,初级的仙统称为地仙,基本上也就是修士的顶峰,极少数能更上一层楼成为真仙,这不是每一代修士中都能出现的人物。再往上就是活在传说中的存在,能跟其他仙侠设定一样破碎虚空去异世界自在遨游,相当于飞升。
    无论是金丹修士还是地仙丹田里都只有金丹。只是金丹修士的金丹可看作是储存高度浓缩的灵气。而地仙丹田中的金丹储存的是仙元,大概就跟核燃料似的。
    文中修士的能力普遍偏低,基本上不能移山填海,最显著的长处就是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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