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亦生欢浊意流年》琼川

47、47同情

　　47同情

　　东裕坐在长皇子殿外的院落中，蘸着药涂抹脸上的伤，他没有镜子，也没有人帮忙，做起这件事全凭感觉，有些吃力。忽然一只小手拿过他手里的棉棒，抬头，看见囡女站在面前，她也不说话，坐下来，在他的嘴角轻轻上药。他俩离着极近，仅有一掌之隔，他把视线逗留在她的眉眼间许久，她面无表情，没有多余神色，就是一个医生对着病患的态度。

　　“你把衣服脱下，我给你看看别处。”

　　她看他迟迟未动，觉得他是不信自己，道：“我未从师薇拉前，也略懂一些皮毛，现在师从她了，你也该更放心些。”

　　他依旧未动，定睛瞧着她，深意从他眼底直达心底，她却看着不懂其中奥义。

　　“换了旁人，你定不会多管闲事，你只是吃惊于我这样虐待别人的人，竟也是受虐之人吧？”终于，他慢慢开了口。

　　她不回答，看他没有动静，亲自上手拉开他的衣襟，这一拉开，刹那捂住了嘴巴，那里面纵横交错，新伤旧伤罗列一堆，惨不忍睹。他也不急不恼，慢慢合上衣襟，端详着眼前的她，道：“怎么？觉得我可怜？”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然后定住，回头道：“我需要所有人的同情，却唯独你的同情，我不需要！”

　　“同情是弱者的强项，你既需要它，又厌恶它，是吗？”终于，经过这件事，囡女开始稍微有一些懂东裕了，虽然这种懂仅限于蜻蜓点水，一知半解。

　　他气得回头，几步过来，扳起囡女的脸：“现在，不是你卖弄聪明的时候！”临走之前还不忘甩下一句：“《鸣神怨》有一个音弹错了！——不自量力！”看他背影远去，并没有半点踉跄和跌撞，想来，刚刚那些软弱都是装得，她愈发觉得这人深奥、晦涩起来。

　　“囡女！真的是你！”一个火红身影，不等囡女反应过来，已经坐到了对面。

　　她浓眉浓眼，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原来是颜乔公主，囡女赶紧行礼：“小人见过公主！”见了囡女，颜乔也是高兴，扶她起来：“要不是我今日来探望众帛，也不能遇你。你怎么在长皇子殿内？”

　　细说原委可就长了，她简单几句：“薇拉医生收我为徒，我今日是陪她来问诊的。”

　　“薇拉医生么！你倒是幸运！不过你那一身化妆的好技能可别扔了——”

　　提到化妆，囡女心里一抖，她这个色盲，还是忘掉这项技能吧！

　　“肯定不会，只要公主需要，小的随时拿起笔刷，打开粉底。”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生怕颜乔公主当了真。

　　如囡女所愿，颜乔当真了：“有你这话便好，那日你为我化完妆，母后看了也是喜欢，今日她清闲，你去为她化上一化吧。”

　　砰！囡女感到头顶上似乎掉下一个东西砸中了自己，别人是馅饼，她这个一定是砖头了！心里暗自叫苦，最近怎么就厄运当道呢！

　　硬着头皮跟在颜乔公主身后，看着公主那一袭披风，似灌着几级大风，配合着主人的疾步。看着这些，就想起那牡丹亭下的哀愁人儿，想起十三姬眼望着牡丹，几次的叹息，想起她对那件裙子，拿起放下又拿起，起起落落，反反复复，千回百转。路过一片僻静处，心生一股惆怅，囡女轻声道：“那件粉牡丹裙，她很喜欢——”

　　颜乔公主猛地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囡女，囡女也不躲闪，与她对视，大概也是没想到她一个小小浣衣奴竟然知道公主与花魁的情事，而且还胆敢直面自己说出口来，视线焦灼下，她终是淡笑浮上桃花一般的颜上：“谢谢。”一甩红色长披风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真真一洒脱女子，坦荡无畏。

　　颜乔公主这般气度，众帛可是比不上的。

　　入了国后殿，国后换掉了那件正装，穿着一件随意的淡紫色长裙，头发随便挽了个髻，喝着茶，见到她们进来，也不惊讶，道：“怎么来了？”

　　“母后！”公主跳入门槛，见了母亲倒是有些兴奋。

　　与公主的态度截然相反，原以为国后见到自己的幺女会亲昵些，她只是放下茶杯，打量着公主身旁的囡女。或许是错觉吧？只要与国后相遇，她总觉得国后的视线时不时的在自己身上，觉得不解，然后往回捋一捋，想起那日花魁认她做妹妹后，第二次与这个高贵的女人相遇，在怜伶阁，遇到国后，本就是蹊跷的，她怎么就没有细想呢？

　　这人与自己身世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但这些也只能放在心里，暗自揣测，她是不敢拿到明面上来问的。

　　“母后，这是我曾和你说起的那个女孩，我那点绛妆就是她为我化的——”公主尽力的推荐着自己，囡女应有几分感动，可惜她现在感动不起来，费劲心力正想着应付的法子。

　　她乖乖跪在地上，听她们母女说话，头也不抬，也不知说这些时，母女间作何表情。

　　国后不急不缓的说道：“你让怜伶阁的人给我化妆？！”她声音清寡，虽无波澜，却不怒自威。

　　身旁的宫人们赶紧跪了下来。就连胆大的颜乔公主也跪了下来：“母后息怒！孩儿只是想让母亲开心——”

　　自己的女儿，毕竟也是为了哄自己，国后就算再如何气愤，也是缓了下来，扶起她道：“我知你孝顺，可身份有别，你是公主，应该顾着点。”说这话时，她看了一眼跪在后面的囡女。

　　见母亲不再气自己，她又问道：“母后怎知她身份？”

　　“你以为我深居宫中，就两眼不闻窗外事了吗？”这话警告意味十足，让公主赶紧不再多言。

　　囡女心里叹气又松口气，松口气是——看来今天她不用绞尽脑汁去猜那眼影盒里的颜色了，叹气是觉得王室的母女关系真真薄淡，还不如她与嬷嬷来得亲切温暖。想到嬷嬷，心里黯淡几分，自从受伤以来，她还一直未回怜伶阁，不知嬷嬷怎样担心自己。

　　看自己女儿消停了，国后走到囡女面前道：“小姑娘，你擅化妆吗？”

　　“其实小人只是略懂一二，只是公主抬爱，让我有这机会为尊贵之躯添色增彩。”

　　这话说得极是动听，她故意绕过自己的身份，肯定了公主，也顺带夸了国后。国后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嘴巴抹了蜜。”

　　“那你觉得我今日穿的裙子，配什么颜色的眼影好呢？”

　　这话问得囡女差点怀疑这女人知晓自己是眼盲的事实。多少人知晓色盲的世界有多单调呢？她眼中，不管眼前的裙子是蓝的、红的、粉的、绿的、紫的，橙的，不管是何等颜色，都是灰的，或者深灰，或者浅灰，别人眼中的水彩，她眼中的水墨，不写实只写意。

　　“国后肤色雪白，当然这条裙子也是显白的——”

　　“紫色显白，你说得倒对。”公主插话道。

　　为了公主这句插话，囡女真的很想跪下给她当牛做马。她直起腰板，不卑不亢道：“紫色配粉，色系相似，重合度高，两败俱伤；紫色配灰，只显衣装，忽视面容，也是失败。紫色贵气，贵在雅致，金色贵气，贵在辉煌，两者放在一起，许是最相配的。不知国后喜欢吗？”

　　一席话，说得国后和公主皆是目瞪口呆，她们没想到一个小小浣衣奴，说起话来竟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不像是一个卑贱身份的人该有的样子。国后知道她这是在反抗自己刚刚轻视她身份做的反应，道：“看来我以身份论尊卑，是肤浅了——”

　　颜乔公主吃惊，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母亲认错，而且还是对一个怜伶阁的小小奴婢，真真开了眼，试探道：“要不母后试试？”

　　“好啊！”国后竟有了兴致。

　　您刚刚救了我一命，现在又给了我一刀啊！囡女在心里冲着颜乔公主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