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少女》彼岸有马

19、赤铃花

　　毫无征兆地——也可以说是一如预料之中，恶鬼出现在了眼前。

　　在暗淡火光的映照下，鬼的身姿俨然化身成了一道细竖的影子，时而伏低在地面，宛若一潭死水。下一瞬却又高高跃起，紧贴在山洞的岩壁上，尖锐纤长的指甲深深嵌入了石块的缝隙之间。

　　从它的喉间发出的是近乎咆哮般的吼声，从它的眼中迸发的是饥饿的凶光。

　　它像极了一个狩猎者，尽管就在不久之前，它对缘一和日和坊说出了“杀死我”这样的话。

　　言语与行动的反差让捧着晴天娃娃正准备释放阳光的日和坊愣了愣。

　　这……这会不会是为了让他们降低戒心而故意设下的谎言陷阱呢？

　　警惕心十足的日和坊这么想着，顺势四下张望了几眼。

　　山洞很狭窄，能躲避的地方也不多，如果将日光直接投在鬼的身上，估计它也很难往左右两处躲藏，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逃向更深处。

　　虽然以日和坊的小短腿是绝无可能追上鬼的脚步的，但日光可以啊！

　　不受距离远近的限制，日光可以直直地投向山洞的最深处。只要她好好控制投射的角度，肯定能够轻轻松松地将这只鬼解决掉。

　　哼哼哼！这一次就让她好好地在缘一大人的面前发挥一下自己的实……

　　“先等等。”缘一的手按在她的晴天娃娃上，“别放出阳光。这东西麻烦你暂且拿一会儿吧。”

　　“唔……我知道了。”

　　半推半就的，日和坊接过了本是由缘一拿在手里的火折子。她听到缘一将日轮刀推出了刀鞘，但却没有完全把刀抽出。

　　他摆出的也只是备战姿态而已，并非是进攻状态。

　　缘一大人究竟准备做些什么呢？这日和坊怎么也想不明白。

　　说话间，那只鬼已经从岩壁顶上跳了下来。依旧是四肢着地如同野兽一般的姿态，微微弯曲双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到面前。可仅向前挪动了一寸，它却又后退了，躯体扭曲着，像是有什么锁链将它拉拽住了，阻止着它的行动，不让它继续向前。

　　日和坊看不懂它的行动。

　　后来它才知道，束缚着恶鬼的锁链，是……

　　……“身而为人残存的理性”。

　　“此般姿态……非我所愿……”

　　以咬牙切齿般的口□□哭号着。

　　它苍白的双手紧紧扣着地面，指甲断裂在了碎石之中。从缝隙间滴落的水砸在它的头上，很快它就被淋得湿透了。

　　“快点……阳光能杀死我……快点杀了我……我不想这么活着……不能这么活着啊！

　　“我没想过‘鬼’会是这样的……我没想变成这样啊……那个男人骗了我，他没告诉我变成鬼的代价是吃人……我不想吃人……不想……”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呕心沥血的哭泣，它也确实是落泪了。它的恸哭听得日和坊一阵心颤。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还以为这个跪倒在自己眼前的瘦弱人形，当真是个人类。但她很清楚，这是一只鬼。

　　会吃人的鬼——她应当消减的鬼。

　　可心中却又好像有个声音在说着，再多听那只鬼说一点吧，再多用心思考一下它的话吧。

　　日和坊莫名踟蹰了。

　　而那只鬼依旧在哀求着，浑身上下每一处绷紧的经络和肌肉都在与“本性”进行着抗争。

　　“求求你……让我死吧……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求你，杀了我吧！我不想靠吃人活下去！”

　　“我明白了。”

　　自身旁响起的一如既往般冷静的话语，听得日和坊莫名心一颤，连拿着火折子的手也不自觉地随之抖了抖。

　　火光微微晃动了一下，似是快熄灭了。日和坊愣了愣，总觉得回荡在山洞里的恸哭好像忽然消失了，这才后知后觉地侧首看向缘一。

　　他将日轮刀拿在手里，刀尖指着地面。停滞在刀刃上的鲜血缓缓滑落，最终凝成血滴坠入石块的缝隙之间。

　　缘一拭净了刀身的血迹，一手扶住刀鞘，将日轮刀放回其中。

　　而那只恶鬼，早已在日和坊发呆的时候，就已经被缘一斩杀了。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几乎没有给日和坊留下太多反应的时间。

　　缘一注视着鬼的身躯以极缓慢的速度消散成为灰烬。待到它彻底消失后，他微微躬了躬身，这才对日和坊说：“去采摘赤铃花吧。”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而后才听到日和坊说：“啊……好……”

　　她好像有点不在状态。

　　继续朝着深处前进。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后，山洞的尽头出现在了眼前。其实山洞的尽头连接着一处断崖的崖底，却不怎么明亮。高大的植被挡住了太多的阳光。

　　在一处石板旁，他们发现了一丛盛开的花。

　　小小的、深红色的花，挂在纤细的花茎上，微微垂低着，像极了铃铛的模样。

　　记得源阴阳说过，他只需要三支赤铃花就好。遵照他的嘱托，日和坊摘下了三支赤铃花，用手帕轻轻包好，收进了袖子里，以免一不小心压坏娇嫩的花枝。

　　其实此处的风景不错，但现在似乎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多做停留，采完花后就离开了，

　　回程依旧是幽深狭窄的山洞。走到一半时，火折子还突然熄灭了，他们不得不走在一片黑暗之中。

　　满目的暗色几乎将人压倒。日和坊的心脏跳得厉害，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由自主地浮了出来。她只能盯着眼前小小的光点，满心期望出口快点出现在眼前。

　　但这段路，比她想象之中还要更长一点。

　　好不容易回到了阳光下，日和坊的恐惧感才总算是消散。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轻快。

　　也是在“呼——吸——”的这个刹那，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缘一大人。”日和坊唤了他一声，“那只鬼……源大夫之所以能够从山洞里逃出来，其实是因为那只鬼压抑了自己的捕猎欲望吧。”

　　否则以源阴阳的速度，想必是无法从那样一只鬼的手下逃脱的。

　　缘一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对日和坊的疑惑给予了肯定。

　　这样的解答莫名让日和坊有点难过。她低下头，抿紧了唇。尽管心里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渴望得到解答，但日和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始终在想着那只鬼被理性所束缚着的模样。

　　那究竟是鬼的姿态，还是人的姿态？

　　“缘一大人……”轻轻地，她开口了，“我想问您一件事，可以吗？”

　　“怎么了？”

　　日和坊停下脚步，注视着脚下的碎石子。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鬼’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呢？今天遇到的这只鬼，感觉和清川姬好不一样。山洞里的鬼它……它……它很像一个人类。”

　　具体是哪里像人，日和坊也很难说出来，因为她既不是人类，也不懂得人类。但假借神之名欺骗村民、面对制裁恐惧地直想逃跑的清川姬是一只纯粹的恶鬼，这一点她无需多做思考都能够清楚得感觉到。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小太阳，你知道吗？在成为躲藏于黑暗中的恶鬼之前，鬼也曾是人类。”

　　分明近在身旁，可缘一的声音听起来却好像是来自于什么很遥远的地方。

　　“因为是人类，所以他们有着伦理心与尊严，也有着贪念和邪恶。成为鬼后，在捕猎欲望的支配之下，贪念依旧是贪念，身而为人的尊严感亦被扭曲成为邪恶。但也有可能，尊严感不会消失，就像山洞里的那只鬼……山洞里的那个‘人’一样。”

　　他回过头，看着日和坊。

　　“不愿臣服于鬼的身躯的他，确确实实还是人类啊。”

　　“唔……”日和坊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觉地垂下了，“我……我有点听不太明白……”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缘一愣了愣，随即便笑了，伸出手，轻轻揉着她的脑袋。

　　“以后就会知道了——以后，我们还会遇到很多各种各样的鬼。”

　　以后……

　　不知道为什么，日和坊有点喜欢“以后”这个词。

　　她用力点点头。

　　“好！”

　　虽说疑惑根本没有得到太多的解答，但日和坊还是挺高兴的，轻快地蹦跶着回到了药堂，亲手把赤铃花交给了源阴阳，还被他好好地感谢了一番。

　　她本想把山洞里的遭遇说给源阴阳听的，可是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没说什么，只告诉他，现在山洞里已经安全了。

　　“是吗？那就好。”源阴阳松了口气，“那么，这个就归你啦。正好你挺喜欢这个小东西。”

　　说着，源阴阳把御行达摩挂在了晴天娃娃的头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御行达摩，日和坊整个人都僵了，想也不想急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御行达摩，可是很宝贵的啊……”

　　“宝贵？嗯……听说这东西好像是给式神用的，但我学不会阴阳之术，也没遇上过什么妖怪，所以我平时就只是把这东西当护身符而已。如果这东西对于你来说是宝贵有用的话，那当然是归你比较好，不是吗？而且……”

　　源阴阳拉开了五斗橱最顶层的那层抽屉。

　　“而且，这种的御行达摩，我还有一抽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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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抽屉的黑蛋，晴明大人都馋哭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