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菲斯特与光》如有所备

25、第二十五片叶子

　　莫子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二层阁楼上。他手上拿着一件东西，因为夜色太暗，路美南看不清楚。

　　正想着，顾栩便出声了：“莫先生好。”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又冷冽隐隐在其中。

　　莫子谦晃了晃手上的东西，很活泼地说：“这是小龙虾，很好吃。”

　　怪不得少了两只原来是被你给拿了！

　　顾栩转过身，继续看远方，没有理他。莫子谦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小龙虾吗？”

　　他走到顾栩身边，也学着他一样，将胳膊支在栏杆上，偏头看着他，笑道：“因为我们的顾总裁就像这小龙虾一样，又聋又瞎。”

　　“我并不认为取食物却只是为了糟蹋食物是一件有素质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也是，”莫子谦笑道，“你总是这样，粉饰太平，和你那个弟弟一起粉饰太平。所以我不喜欢你们顾家，太假了，明明都已经彼此憎恨了，却还要表演父慈子孝——给谁看呢？你们不累吗？”

　　“莫先生，第一，您作为一个外人，没有资格置喙我们顾家的家事，第二，”顾栩冷淡地说，“我也并不觉得一家三兄弟为了一点利益打得人命都出来了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如果您对您的大哥还有一点点亲情残留的话，我希望您不要反驳我的话。”

　　“没资格？外人？顾栩，你还真觉得你是顾家人啊——我虽然当年没有亲临现场，但也是珍藏了一些影像资料的。你需要我把收养仪式的视频发给你吗？”

　　收养？！

　　顾栩不是顾家亲生的孩子吗？！

　　这个冲击性的消息炸的路美南整个人都瞬间懵逼了。虽然之前表哥也给她说过，顾栩并不受老总裁的喜欢，但她只以为这是家事，就是普通的老人偏爱小儿子罢了。可是……是收养吗？这倒是就可以理解了……

　　可以理解个毛啊！

　　收养也不影响疼孩子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孩子与父母之间的羁绊也更多地来源于天长地久的相处，而非那所谓的血统啊！

　　头顶上，莫子谦还在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路美南听不清，但明显顾栩没有理他。莫子谦好像有点焦躁了，开始踱步，逐渐走到了路美南的头顶上方，手上的小龙虾危险地晃着。路美南赶快往暗处缩了缩，防止自己被两人看到。

　　“……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利益，我没有理由欺骗你。”

　　“我们之间没有共同利益。”顾栩只是如是说着。

　　“……”莫子谦忍了忍，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所以那个传言的真的——你真的和那个死老头子谈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栩转身便走。

　　“顾栩！”莫子谦比划着手势，之前的冷静此刻完全被顾栩逼得没有了，他愤怒地想要拦住顾栩，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超出“谦谦君子”的范围，“我警告你，离我的东西远一点，那些都是我的！我的！你这种从孤儿院里爬出来的杂种根本就不配，你——”

　　莫子谦动作幅度太大，手上那摇摇欲坠的小龙虾终于不堪重负，被他一不小心从栏杆外扔了下去。

　　台下忽然传来惨叫。

　　顾栩和莫子谦朝下看去。

　　一个蹲在地上的少女不顾满手的红油，正吃痛地双手抱头。

　　而她的头顶心处，正中一只锃光瓦亮的小龙虾。

　　“……”

　　一片石化中，路美南最先回过神来。她将头上的小龙虾淡定地一扒，用纸包住，又用另一张纸擦擦手和头发，站起来，朝上面的两个人打招呼：“今天天气真好啊，我就是路过吃个小龙虾，没想到还吃到瓜了。”虽说是给两个人打招呼，路美南却主要看向的是莫子谦。

　　并且眼神颇不善。

　　“杂种？我只知道是人它就是智人种的。智人种你知道是什么吗？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世界上现存的唯一人种，你的问题完全就是一个不懂科学的人才会说出来的伪命题。当然，如果你的‘杂种’指的是狭义的什么所谓的‘血统纯正’，那我告诉你，最纯的那叫‘近亲结婚’，非法的。既然我们的莫先生口齿伶俐、不存在智力问题、看上去也不是非法黑户，那我只能说，从狭义的角度来看，你也是一个杂种。”

　　“……”

　　莫子谦也没想到下面还会有一个人。自己撕去假面的画面被人看到了，让他一时陷入了失语状态，连习惯性的微笑也忘了挂上。

　　顾栩忽然走过来，挡在了来势汹汹的路美南面前：“路编剧，你先回去吧。”

　　路美南不愿意，她想要绕开顾栩直奔莫子谦，可是顾栩就像是和她杠上了一样，一定要挡在她前面。见她还要往前走，他直接握住了路美南的手腕：“美南！”

　　“你凭什么攻击顾栩！”顾栩太高，路美南只能不停地跳起来，在顾栩宽大脊背的阻挡下艰难地探出头，满空挥舞那只张牙舞爪的大龙虾，“什么你的你的，大清都亡了，你还在那里整什么血统决定论啊！我寻思‘莫’这个姓在历史上也没成为过皇姓啊！”

　　莫子谦阴鸷地看向路美南。

　　路美南无畏地与他对视着，根本不管他的眼刀——哪怕她都能在里面看到杀意了。

　　“莫子谦！”在莫子谦开口之前，顾栩喝道，“你脑子不清醒就滚出去好好醒醒脑子！不要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耍威风！”

　　顾栩是真的生气了。已经修养到了一定境界的他连脏话都说了，看向莫子谦的眼神也是从来没有的凶狠——就像是即将择人而噬的毒蛇一样。

　　莫子谦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脸色变换了数次，忽然又变换回了迷人的笑容：“好，我这就离开。”

　　变脸如此之快，让他显得颇有点神经质。他走过路美南身边，忽然回头看向路美南，后者仍在瞪着他，“女人，恭喜你，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路小姐，小说里是不是都是这么写的？”

　　“……”

　　他轻笑着，正打算踱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却被顾栩大手一挥拦住了：“怎么，顾总，你改主意了吗？”他很端方地笑着，已经重拾了一贯的优雅面具。

　　“莫子谦，有教养的人是应该会在给别人添麻烦之后道歉的。”顾栩指了指路美南手里的龙虾，“当然，你要这么离开也可以——那我也就只能说一句，你们莫家真是家教堪忧了。”

　　“……”

　　莫子谦脸一下子黑了：“对不起！”

　　莫子谦又要走，这次是被路美南喊住了：“你又有什么事啊！！！”

　　“你还没给顾栩道歉呢！”路美南毫不示弱，“恶语向人一点都不体面！”

　　“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跟你的粉丝说事实吧！实话告诉你吧，我都录下来了，你信不信我现在放到网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莫子谦连说三遍，看向手牵手的顾栩和路美南，觉得自己离被气死只剩了一步之遥，“你们满意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近乎自暴自弃了。

　　“还行。”

　　路美南开口，而顾栩负责点头。

　　“……”

　　莫子谦终于走了。这次他终于没有表演高雅少男了——而是颇为真实的气急败坏，下楼梯的时候还因为冲劲太大一个趔趄，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来。

　　望着莫子谦仓皇逃窜的背影，顾栩差一点就忍不住笑出声的冲动了。

　　这个小书呆真是有毒。

　　先是自己，再是王菁菁，再是莫子谦……感觉什么样的人都能在她那所向披靡的嘴炮中原形毕露啊。

　　顾栩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宠溺：“美……”

　　手腕忽然一震。

　　顾栩回过头，路美南已经用力挣脱开了他的手，朝着楼下未知的前方跑去。

　　“……”

　　看不见她了。

　　顾栩举起手掌，摊开来，又握紧，反反复复了很多次。手指的形状倒映在落地窗上，一模一样，却无法复刻指尖还残留的触感。不过没关系，因为很快，触感就消失了，手掌与它的倒影，又是一比一复刻的关系了。

　　×××

　　“好辣……”

　　卫生间里，路美南用凉水冲了半天的头顶，才算是把那股透心凉的辣意给洗干净。

　　高空坠物是很可怕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软球从十几米高度砸下来都能直接砸死人，龙虾虽然小，高度也不过是两米，但它自带的辣椒陈酿足以令冲击力加倍了。

　　要不是莫子谦实在讨厌，路美南根本就不会跟他吵——她自己头都疼得要死了！

　　路美南忧愁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头顶心一片亮晶晶，是残留未干的水渍；为了拨开头发擦头皮，黑直的长发变得凌乱，顺着前额披散下来，盖住了整张脸，只有两只亮晶晶的钛合金眼漏在外面，配着酒店暧昧的暖光，又听着耳边印度音乐的伴奏，眼前还缭绕着一缕印度熏香，此情此景，都让路美南想起一个人：贞子……

　　路美南黑线地把头发梳好。看了看表，发现这通折腾下来，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肚子咕嘟叫了一声，提醒着路美南——还有半盆龙虾没吃呢。

　　路美南理了理衣服，又紧了紧西装，尽量挡住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回到了顶层。

　　吃喝玩乐的同志们已经开始群魔乱舞了。

　　“路编剧！”赵导演跟她打招呼，“三缺一，来！”

　　路美南摆摆手，径直走向那块二层阁楼下的暗地，准备拿到龙虾之后就上去找顾栩——这哥们现在心情一定不是很好，而心情不好就该吃好吃的，这样心情才能快快地好。

　　地上空无一物。

　　路美南傻眼了：“我龙虾呢？”

　　“我让服务生去热了下，又上了点新的，在桌子上。”

　　路美南寻声望去，顾栩正撑着阁楼的木质栏杆，低头看着自己。

　　深冬的夜晚，灯火微醺，雪花则在纷扬。顾栩穿着一件黑金色的衬衫，袖口挽到肘关节处。他面无表情地从上往下望着路美南，丹凤眼如纯粹的玻璃，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路美南觉得莫名的失落。

　　然而，是否真是这样，路美南又不敢确定，因为再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个人又恢复到了惯有的情绪白纸状态了。

　　这个人总是这样。

　　他好像一片海，将所有的心理活动都冰封在海底下，明明是在人群的最中央，却仿佛已经远赴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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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不寻常的发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