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菲斯特与光》如有所备

20、第二十片叶子

　　几乎是完全相同的时间发出的信息，系统判定是路美南胜。而在接下来的一轮竞争中，还是路美南轻松胜出：

　　“我先说！！！！！！！！”“我先说。”

　　……

　　顾栩看着霸占了整个屏幕的感叹号，一时失笑，敲字回复道：“你每次标点符号都比我多打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能比我先发出来？”

　　“这就是手速，学着吧总裁。”
　　“哦。”
　　“哦？！”
　　“我的意思是，愿赌服输，你先说吧——虽然我没觉得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真是奇怪，他们两个人明明之前都已经吵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连互相拉黑都干出来了；之前发信息的时候，路美南还在想，要是一会儿尴尬该怎么办啊……

　　结果好像担心都多余了？总之，一切都很无缝衔接。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对方的存在是等待了很久的久别重逢一样。

　　总裁没有再说话了，似乎是在等待着她。

　　路美南有点提笔忘字。她把西瓜抱枕抱过来，磕在膝盖上，斟酌了一下，慢慢地敲字道：“我……我觉得我之前不该发火，”敲完发送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反正我们都只是在讨论剧情嘛。伏尔泰说了，就算你完全不同意对方的意见，你也应该誓死捍卫对方说话的权力。”
　　“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不应该从你的言论去揣测你的动机，然后又通过质疑你的动机、进而否定你的言论。我不该说什么你是在借题发挥……我觉得这很伤人，和人身攻击没有什么区别。”

　　总裁没有回复。

　　刚才的勇气在空白中瞬间流失，路美南抓紧了西瓜抱枕，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在被子上面焦灼地翻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美南感觉少说有一个小时，但事后统计，发现不过是三分钟，总裁终于回复了：“但是，你说的都是真的。”

　　“咦？”

　　“我的确是在借题发挥。”幽暗的房间里，什么灯都没有，只有手机的屏幕在莹莹作响，映衬出顾栩复杂的眼神。似乎是还是不太习惯用手机聊天，顾栩拿起一边的电脑，让房间里又多出了一处光源。

　　为大佬买包：刚才对不起，我在想问题，所以回复慢了一点。
　　为大佬买包：回到正题吧，我的确是在借题发挥。
　　为大佬买包：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些过去。实际上，我并不是在为小说而生气，而只是恼羞成怒于我的历史罢了。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那些了，结果在看了小说，在跟你交谈之后，我才发现，我原来还是没有办法释怀。
　　叫我美男：对不起啊总裁……
　　为大佬买包：你不需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我的问题与你无关，迁怒于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那是不对的。

　　路美南咬紧了下唇。

　　叫我美男：总裁，我觉得，你偶尔也可以不用那么坚强的。
　　叫我美男：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哪怕你的问题与我无关，你也可以和我谈。
　　叫我美男：更何况

　　更何况你的问题还真的和我有关。

　　我的小说就是以你为原型的，你看了之后，当然会觉得被冒犯。

　　如果我没有写出这篇小说，你就不会想起那些事情，而如果你没有想起那些事情……

　　你也就不会难过了。

　　为大佬买包：不是的。
　　为大佬买包：我想起的回忆，其实与爱情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为大佬买包：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为大佬买包：所以我才要道歉。小说只是文艺作品，它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意义，更不需要对我的回忆负责。
　　为大佬买包：此外，我还需要道歉的是，我打着文艺鉴赏的名义，却没有做到客观地赏析这篇小说。
　　为大佬买包：它没有这么差。还挺好的。
　　叫我美男：总裁，你是真心的吗？
　　叫我美男：我怎么感觉你是心里觉得不好但是碍于朋友面子只能商业尬夸呢？

　　顾栩失笑。他发现自己面对这个人，总是会哭笑不得。

　　这个人，有小动物般的狡黠与机灵，看上去有点唯唯诺诺，有时还有点放空，一点也不像是古灵精怪的人，但只要一激动，那就像是踩了变身按钮一样，瞬间化身人肉嘴炮机，说话比他还毒，还自带浩然正气，颇有诸葛亮骂王朗的气势。

　　但无论是哪种状态，无论是线上还是网下，她都意外的坦率。

　　不得不说，这真的很书生气了。

　　为大佬买包：当然是真心的。
　　为大佬买包：摘除我的回忆，排除无关项干扰，就像你说的，它是一篇真诚的小说。
　　为大佬买包：我可以看得出来，作者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作者不是在敷衍读者，或者纯粹为了挣钱，她是在认真地写。哪怕它有着快餐文学的外壳，但它的核心是没有错误的。它或许真的还不够好，但她做到了那个时候的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叫我美男：那不还是差吗……
　　为大佬买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知道，真诚是一件太难不过的事情了。
　　为大佬买包：此外，你描写的男主角，那种想要去爱、想要去相信、想要去拥抱这个世界的心意，我真的感受到了。
　　为大佬买包：哪怕我不认同他的行为，我也不得不说：用笔勾勒出一个原本对世界无所挂怀的人，使之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这其实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路美南放下了手中的西瓜抱枕。

　　她放下手机，又拿起手机。放下手机，又拿起手机。去接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手机……

　　她重复了很多遍，却始终没有点下回复的按钮。

　　她在想，到底要怎么样回复，才能让她不再像平时那么显得轻浮？
　　她在想，她再也不要发感叹号了。那是偷懒的行为，是用夸张的方式敷衍地传递情绪的行为。可是她平时发得太多了，导致当她真的想要表达一些什么的时候，她居然词穷了。
　　她在想，总裁是怎么能够看懂的呢？

　　无论是后记、平时的作者有话说、纸质版的前言，哪怕是在微博写的碎碎念，她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是多么想写一个治愈的故事。

　　最开始写这个故事的起因很简单。那是已经开始做代购的第二年，她已经在长期的你来我往中发现，“为大佬买包”这个号还真的是一个代理人在“为大佬买包”，而那个真正的大佬或许连淘宝都不会用。

　　但“大佬”其实是现身过一次的。

　　圣诞夜的时候，她休假，一边在宿舍换衣服准备出去采购，一边和lily聊天聊得热火朝天又鸡同鸭讲——来英国几个月，听力是练出来了，但口语还是完全不行，基本还是用翻译的思维在说话。

　　“路，”lily说，“你手机响了。”

　　路美南一边把毛衣往脑袋上套，一边拿起手机。

　　为大佬买包：店主，在吗？
　　叫我美男：在的亲~什么事呀~
　　为大佬买包：这个包我要的是红色的，但收到的是海蓝色的。你看一下，是不是弄错了？

　　隔了一会儿，大佬发了一张图过来。路美南看了一眼：“亲，是的呢~的确是红色的~但是亲你看看哈，你当时拍的就是海蓝色的呢~”
　　路美南发过去一张购物凭证截图。对方看了几分钟：

　　为大佬买包：的确是我这边的问题。抱歉。

　　发到这里的时候，路美南已经意识到，这次搞不好不是代理人，因为代理人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代理人就不用标点符号。
　　既然本尊上线，那路美南当然要牟足了劲释放自己的善意：

　　叫我美男：没事~亲说什么呢~
　　叫我美男：亲您需要我重新给您下单新的吗~正好今天是圣诞，打折很便宜的~现在出去就能买到，正好也要给亲采购亲下的东西~
　　为大佬买包：不用了，我正好在商场，直接买新的。
　　叫我美男：好的亲~
　　为大佬买包：一直以来麻烦了。
　　叫我美男：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亲
　　为大佬买包：刚刚看天气预报，伦敦今天是大雪。
　　叫我美男：是的呢亲~
　　为大佬买包：我的那些订单回头再买吧。
　　叫我美男：咦，可是那就超期了……
　　为大佬买包：没事。

　　等到关了旺旺，对方也下线再也联系不上的时候，路美南才反应过来：商场买什么买，这个包没有在中国上市啊。
　　再打开对方发过来的图，放大再放大，仔细看，发现背景完全是办公室，根本也不是什么大商场。
　　后来这个疑问在下次代理人上线的时候被解开了。当时路美南在唇枪舌战中谈妥生意之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嘴，对方是这样回的。

　　为大佬买包：还说呢都怪你啊你个奸商
　　为大佬买包：要不是你说海蓝色包更便宜红色难买得加价我也不会脑子一热为了赚那个差价啊不是为了图省事就听你的话说那就海蓝色的吧
　　为大佬买包：收到包的那个人可生气了把他骂了一晚上我劝都劝不住
　　为大佬买包：结果那么冷的天他还得去公司上班还是圣诞夜呢你这奸商听我说了这么多不打算给点优惠吗
　　叫我美男：给毛优惠！还不是你的锅！
　　叫我美男：不过不就是买错了包吗？一个颜色而已，不至于骂一晚上吧。这什么女朋友啊，有点过分啊。

　　路美南本来只是打抱不平，但对方的回答却让她惊讶了。

　　为大佬买包：靠什么女朋友
　　为大佬买包：这包这么成熟完全中老年审美取向还死贵烂贵哪个年轻妹妹看得上
　　叫我美男：啊？
　　为大佬买包：这是他给他娘买的！

　　帝都是东八区，伦敦是零十区。伦敦在下午的时候，帝都正是凌晨，一个万籁俱寂的时间。

　　他在办公室，才被训斥了几个小时，离开了家，一个人在公司继续工作。他的代理人给他添了麻烦，而这些麻烦本来不是他的错误。

　　但他说：伦敦今天是大雪。

　　……

　　那个时候，路美南就在想，总裁应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吧。

　　因为孤独，所以温柔，所以宽恕，所以包容。

　　她想让他不再孤独，她想让他的温柔能够有正确的对待，于是她在圣诞夜的第二天，开始写小说。这就是《让我养你》的秘密。

　　……

　　路美南揉揉眼睛，轻轻敲下回复：

　　叫我美男：总裁，你是怎么知道这篇小说是这个用意的呢？

　　而对方的回复是：

　　“我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