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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 ...

  •   丹羽弥夏并不怎么愿意提起她的童年,也就是十二岁前她与母亲家族的阴阳师们共度的那段时光。尽管那段时光对日后的她而言至关重要,而且大抵充斥着些乏味的日常,但不论是从自身的角度还是在旁人看来,那样的童年的确太过苦涩甚至悲惨,尤其是对这个温柔而娴静的少女而言。

      但如若追问下去,她还是会如实相告,用那温柔的声线向你讲述,并感激你的聆听,尽管这追忆会带给她并不轻松的东西。

      这苦涩的切入点往往是母亲的死。
      事实上这悲剧发生在她并不记事的年纪,她无法去充满感情地叙述那记忆中未曾谋面的母亲的离去,更不必说如何想念。母亲对她而言亲切而渺远,在忍受煎熬时她会默念“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然而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实感,就像那夜空中绚烂的星辰或者地平线上柔和的风景,再怎样遥望也无法企及。

      但即便如此她不能否认的一点是,母亲是因她而死。

      事实上在族人看来,弥夏母亲的离去全然在意料之外,已经不是使人扼腕叹息的程度。当初她身为族长的女儿,同样是百年不遇的阴阳奇才,选择用献祭的方式将那天赋异禀的血脉过继给血统不纯的弥夏时,就对那一半的死亡的可能性心知肚明。但她仍然那么做了,把生死丢给概率定夺,这做法是出于对父辈的愧疚,也多少含着些对女儿的期盼。

      在弥夏听到过的风言风语中有人说她母亲可笑,说她当初违背着族长的意愿与外夷通婚,谁也劝不回,之后又何必去为弥补过错铤而走险呢,看吧,最终搭进了性命,对那孩子的期望也成了竹篮打水。

      而弥夏依稀记得,在她刚刚懂得些人事的时候,仍然被当做整个阴阳家族的孤注一掷,那时族人们对她几乎有一种敬畏,在懵懂的年纪她被赋予了稍显过分的期望。但毕竟在阴阳师的漫长家史中,这古老的献祭仪式鲜有尝试,而它究竟会产生怎样的成效也无人知晓,所以这种期望更像一种赌注。赌注也便是如此,人们怀着紧迫与兴奋的心去揭那牌底,祈求着好的结局,然而在许多时候事与愿违,过高的期望直让人心灰意冷。

      弥夏带给人的就是这种心灰意冷。在之后的几年中,她根本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身为阴阳师的天赋,而相较于此,她如何卖力地去学习阴阳之术显得如此不值一提。渐渐地她在家族里从孤注一掷变成了孤立无援,尽管周围环绕着的仍是至亲。

      族人的侧目与诽议自不必说,连母亲的胞兄对待她也几近刻薄。那个被她唤作“叔叔”或者“老师”的男人始终带有一种不甘的情绪,他不肯相信牺牲了那个人所换来的结果竟是如此惨淡,于是他认为一切的苛求并非过分或不可理喻,所以禁闭与戒尺成为了弥夏修行中如影随形的恐惧。没有人知道他对这个幼小的女孩进行苛责与体罚的时候,是否会因在她身上看到了亲爱的妹妹的影子而产生过哪怕一点的动摇,但说到底他失败了,所有的修行毫无成效,和妹妹的献祭一样失败得彻底。或许这失败不应该归因于他,而是归因于这个背负着阴阳师家族的巨大牺牲却冠以东洋姓氏的丹羽弥夏,在背负了牺牲的那一刻起她就被迫默默背负所有。

      渐渐地她在人前变得唯唯诺诺,尽管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没有做过任何选择,就被告知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与谬误。但即便这样她的童年也并非一片惨淡,她曾有着一个真挚的友人。

      那是一个悄然出现在弥夏身边的灵体,毫无痕迹与预兆地来访。她的样子因透明而显得模糊缥缈,但仍能看出她生前的年轻与美丽,她比应当称之为少女的年纪稍稍年长一些,但是她充满了少女般的活力,并且有着属于少年们的兴趣。她总是快乐地飘来飘去,嘁嘁喳喳地说个不停,吵闹着要看最新的番剧,或者让弥夏找出柜子里的漫画书,一页页地翻给她。而那些书她似乎是熟悉的,只是在温习,她将故事的内容讲解给尚且识字不全的弥夏,在不小心透露了后面的剧情时,她会认真地致歉。事实上弥夏并不介意,那些故事在懵懂的她看起来本身就有些晦涩,倒是她喜欢对方的诚恳。

      其实弥夏一直不解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家了如指掌,比如她是如何知道藏经柜的某个小方格中藏着前四十卷的《火影忍者》,而余下的部分可以在床底的旧木箱里找到。弥夏根本不晓得那些书是谁的、以及从何而来,她曾经发问过,但对方只是笑了笑,并无言语,习惯了在周遭脸色中担惊受怕的她也便不敢开口。

      渐渐地她便有了相同的志趣。那些漫画励志而热血,以单纯的方式教人真诚且不畏艰险,在灵的讲解之下她最终陷入了那些故事,她会以角色的遭遇联想自己,不得不说书中的人物历经坎坷但仍旧坚守信念的明朗心态对她有着极大程度的鼓舞,而热血漫画的套路又给以她慰藉,让她渐渐相信坎坷之后一定会有如意的结果。

      终于弥夏向对方敞开心扉,不再沉默寡言,她会讲述自己的遭遇与不快乐。在听到那有关修行的磕磕绊绊时,那灵便来教她如何去做,弥夏才知道对方通晓阴阳之术,甚至在自己的老师之上。惊异之中她又想问她的身世,但她打住了,即便是幼小的阴阳师也清楚,打听已故之人的生身往事是颇为不妥的。她只是隐约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族人,想来也是如此,毕竟只有高超的阴阳师才能将自己的魂魄再现于世。

      然而那位挚友陪伴了一年左右的光景,终于说了别离。

      就像她在某一天悄然出现在弥夏的身边,又在某一个夜晚,她悄然浮现,弥夏发觉她的身体透明得几乎分辨不出,弥夏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呆滞住了。灵的力量变得太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但弥夏知道她是在与自己道别。弥夏想要拥抱那她,或者挽住她的手,但她无法做到。她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想说的太多全无头绪,这混乱使她沉默。直到对方微笑着颔首,彻底消匿于夜色之中,她才抖着肩膀开始哭泣。

      弥夏不知抹了多久的泪,才发现灵体消失的地方有一条蓝色的链子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从未说过自己是谁、从何而来,那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
      弥夏将它收好,就像封存着童年记忆中的唯一一丝温暖,而她始终不知道也无从知晓,那个挚友一般的灵魂到底是谁。

      灵为她留下的温馨与希冀,足以支撑她度过了后面几年毫无起色的光景,直到她长成十二岁。

      那一天爷爷将她唤来,他邀她坐在自己身侧的高椅上,然后抿着茶,沉默良久。弥夏不敢多问,只是局促地坐着,眼神不知该放向何处,最终她深深地低着头,搓揉着衣角,隐约觉得这沉默越久,事情便越糟。一盏茶过后,爷爷终于缓缓开口。

      “从今以后,你便去日本吧。”他如是说。

      弥夏明白她是终于被逐出了家门。

      她有些麻木地起身并以日常的礼数向爷爷道别,只见爷爷也并没有望向她,他望向别处,像是陷入思索。

      她僵持着不愿离去,以为会听到爷爷一句回心转意的挽留。

      然而又过了许久,外公终于吐出一声叹息。

      “如果她没有生下你就好了。”他说:“去罢。”

      她就这样带着被击得粉碎的愿望走了,直到日本。
      她的童年大抵如此。讲述完后她总露出浅浅的微笑,就好像宽慰那听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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