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倒转（中短篇科幻小说合集）》幽灵色的黑夜

2、破灭

　　我将选择的权利给了你。
　　是选择延续还是毁灭，选择怎样的结局，一切都在于你，在于你，你对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颗星球，这个种族的判断，一切的选择，都在于你。
　　耳边响起了这如恶魔般的声音，声音空灵、优雅、温柔的像是水乡姑娘的喃喃细语。声音深邃、尖锐，冷峻的像是起伏不定的山峦。
　　这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也不是属于这颗星球的物种。

　　我将选择的权利给了你。

　　24个小时之前，海勒还坐在冷清的巴士上等着城市的黄昏，这是一座已经萧条破旧的城市，巴士就和这座城市的道路一样，设备陈旧并显出明显的年代感。原本是一座商业城市，但在今天已经彻底的没落了。大量的人口迁离了这座城市，遗留下来的人也更多的去了新开发的城区，只留下这座像是回忆一样的老城。
　　但海勒别无选择。
　　从出生开始，人类就面临着选择，对有些人是选择，但有些人则是抉择。一念成空，一念千里，一个选择，决定了一段道路，而一段道路，可能决定了人生。但人类总需要有一种奇怪的群体划分，这划分的群体穿透了时间，从远古的时代到今天依旧生生不息。它成长着，它舔舐着人类的献血和汗水，人类的痛苦和牺牲，但却像吸食血液的恶魔一样不断的成长着，成长着。
　　海勒知道，那是恶之花，罪恶的结晶。
　　海勒很早就能看到它，直视它，感受它冰冷而灼烈的黑暗，而恐怖深入皮肤和毛孔，渗透入他身体和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海勒畏惧着它，海勒也痛恨着诞生了它的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座城市。
　　和这个他。
　　假如可能有选择的话... ....
　　人类是一种愚蠢的生物，所以人类愿意滋养着它，给它茁壮成长的养分。
　　为什么要一直这样？
　　为什么明知道是痛苦的深渊还要不断前进？
　　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呢？
　　为什么看到它的，一定要是自己呢？
　　海勒不断的问自己，但没有人给他答案，也没有人回应他，天地苍茫如巨石般像它压来，并没有打算给他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只有海勒自己清楚，他是被选中的祭品。

　　人类需要人为的制造出可以提供自己生活下去的动力——既不是天生的，也不是通过什么感悟，而是需要人为的制造出来。生存，活下去的理由。
　　制造出一场又一场的自欺欺人，自我矛盾的规则，制造出一场又一场，残酷冷血的战争。必须要踩踏他人的尊严，必须要剥夺他人生存的最基本的权利。甚至并非动物那样为了生存和食物，而仅仅只是简单的需要给自己寻找一个生存的理由。
　　因此有了阶级。
　　这道天梯仿佛看不见尽头，甚至它们并不是单纯的一座，而是密密麻麻的占满了整个世界，有的短的就像儿童玩具，有的则是一座通天的高塔。
　　海勒知道，他永远是在这阶梯的最底层。
　　所谓人类的生存，就是在一座有一座的阶梯之间徘徊，从他出生的家，再到他成长的小楼，贫穷的小街，学校，工作条件恶劣的公司...海勒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说有些人是在不断的选择，被人为的挤入了深渊，那海勒就是从一出生，他就没的选择，永远只能待在深渊地狱里。
　　因为这个世界存在这样的群体，能够看见，感受到破灭的人。
　　海勒不知道他能活多久，再活10年或者20年？他想不出来，也许未来的某一天甚至下一个小时下一秒他就厌倦了，彻底的厌倦了这个世界。
　　也许，这下一秒会来的很漫长，这完全取决于生物的生存本能和他人类灵魂之间的对抗。

　　如果能有选择的话，如果这世界，真的给了你一次选择的话？
　　24小时前，黄昏落入地平线的那个瞬间，海勒的耳边响了这耳语。
　　轻柔的仿佛少女的秘语，又像是面对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雄山，如此矛盾的组合在这样的声音中完美的统合在一起。
　　是谁？
　　神。对不起，我不喜欢这么自称，但是我，或者说我们确实是神。
　　神？
　　是的，神。或者叫观察研究员CEX10051，这是我在我们世界的名字。
　　你们的世界？你连名字都没有吗？
　　我们的世界里，所有的个体权利和资源都是平均分配的，我们也不需要□□而存活，所以也不需要特意起一个区别个体的名字。10051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代号，CEX是我的派遣编号，或者说，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临时上帝。没错，你们的世界是我们创造的。
　　神彬彬有礼的说道，他的声音看起来没有起伏，也没有情绪上的变化，但海勒却仿佛能够从中察觉出他情感上的细微变化，海勒觉得现在的神像是在观察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尽管他根本看不见这个所谓的神，但是他却能在脑海里完整的勾画出他现在的样子。
　　他，似乎是他，又像是她。他非常的美，是人类对于审美这件事的所有要素堆积起来的人形的组合，这样形容对于这位神来说，是在合适不过了。但海勒还是能很确定的认为是他而不是她。
　　这印象是如此的深刻，海勒觉得他这一生中，感官都从未如此敏捷。
　　你们，是特制的调查对象，我们对于调查对象是随机抽取的，会根据我们的测定范围赋予不同的能力，属性，乃至不同的人生未来。
　　条件，程度，都是随机抽取的。
　　我们将根据对你们的反馈来决定这个世界以后的命运。在那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你们的世界已经失败了，失败了晋升的资格，那个条件没有达到，所以你们这里能够决定的只有这个世界的结局。
　　神稍微停顿了一下，对海勒接着说道。
　　你们之中的所有人，都被赋役了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能否成功超脱世界盒子，成为宇宙种族的条件因子，就像你这样永远生活在底层的受迫害者，也有怀才不遇的才子，有孤家寡人的王，有被人误解的英雄、更有不被接受的疯狂天才。综合你们所有人的条件因素，10051世界已经丧失了资格。
　　那么，你是最后一个调查的对象，将有你来决定这个世界终极的未来。
　　陨石撞击；超新星爆发；自我毁灭的超级战争；无法抵御和资料的致命病毒；全球范围内的地质和气候剧烈变化以及外星人的毁灭性超级武器；生化物种变异袭击人类...
　　你选择一个吧，我知道你想要报复这个世界。
　　选择一个吧。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
　　海勒，他知道了，他终于可以有一个选择了。一辈子唯一一次能够去选择的资格，可笑的是，将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然而结果却无法选择，因为人类和这个世界注定已经没有未来。
　　或者，你也可以提出你的想法，如果能够让其他人都同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执行你的想法。
　　海勒也看到了他的“同类”们，有的年轻，有的年迈，有的气度不凡，有的蓬头垢面，有男人，有女人，也小孩，也有老人，唯一相同点是，他们都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海勒突然觉得有点开心起来。
　　有的人，他甚至知道那是谁，他也从未想过能够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和这些人联系到一起，被迫害者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虽然他们都是神的可怜的实验品。
　　但神只是创造了他们的所谓“设计”，并没有再给这个世界下达别的什么指示，世界只是忠实的展现了它本身的丑恶而已。

　　海勒想了想，他发现现在他的记忆清晰的像记录片一样。
　　他想起了他的童年，无耻的街头流氓恶意的欺凌自己，把肮脏的垃圾倒在自己头上；看到了他恶心的父母恶毒的诅咒着他，疯了一样的殴打他；看到他最珍视的东西被在自己眼前踩坏；看到愤怒的疯狂反击的自己被无数嘲笑着，恶心的人打成重伤；看到被冷眼嘲笑和讥讽排斥在教室里的自己；看到欺骗自己，只是拿来像人逞能的女孩；看到他原本以为善良，实际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道德装饰品的女班长；看到了丑恶的街头混混流氓，食利阶层，政府人员，警匪勾结的警察，欺诈骗人的黑心老板...
　　这时间如此的漫长，让海勒觉得他的一生重置了一般。
　　如此悲惨的，不带有一丝光明的记忆，竟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让他觉得亲切和温柔起来。
　　从来不曾被这个世界温柔的对待过，但今天，这个时候，创造了自己，也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却告诉他。
　　给你一个选择吧。
　　你想要选的是？——
　　我想要让我经历的，让这个世界也经历一遍。
　　海勒抬起了头，缓慢而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的同类们，惊讶的发现，他的声音竟然变的和那位临时上帝一样，温柔而有力，柔和而冷酷。
　　我想让我经历的，让这个世界也经历一遍，温柔的陷入噩梦吧，希望过后只留下绝望，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没有选择，永远看不到希望。
　　那么，你们能接受吗？我的选择。上帝先生，您能做到吗？

　　——

　　在时间恢复流转之后，没有人注意到这座几近废弃的城市中，发生的一起不起眼的车祸。城市继续荒废下去，直到某一天，所有的人都选择了离去。
　　但恶之花却消失了，消散在了这个世界中，变成了某种未知的永恒之物。
　　在这座城市的首都郊外一座研究所中，一个男人看着手中的报告，沉思不语。
　　实验又失败了，但是我们找到了一种新的粒子，它可能蕴含着以前我们不知道的奥秘。
　　男人想起了兴奋不已的所长，那个脑子里只有仕途根本没有科学可言的人，不禁冷笑起来。
　　都是谎言。
　　它起了另外一份标注着机密的文件，里面有他的名字，甚至连那个所长都不知道的计划。
　　一个巨型的，涵盖整个星球的超级深度虚拟网络建会建立起来，名为梦境，那将是一个温柔的，冷酷到世界尽头的梦境。
　　在希望尽头的破灭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