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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四章·红梅些子破2 ...

  •   因为泊车,翟斯佑后脚来的。
      手握着文件夹,他去挨近门口挺拔的背影。

      岂料就在咫尺间,沈读良斜起胳膊格住他,意思是,不准再往前了。
      翟心领神会,默默后撤几步,听他朝门里嘱咐“穿鞋”,瞧不见那头的情形。总之,胳膊缓缓垂下了,才算给自己放行。

      礼多人不怪,
      油多不坏菜。

      傅言将将洗漱过的,毛躁躁的头发没来得及梳理。她一面胡抓几下,一面给门口人递拖鞋,格外兵荒马乱。
      玄关口的鞋架鞋多样杂。她也不晓得为何突然手生了,拣两双男式的还非同款同色,算“四只单脚鞋”,她直起身时才发现。

      于是,门口某人毫不留情地讥笑一声。
      背景是厨房里头两老的聊天音。

      傅言火速纠错,回身间怼一记嗔恨的眼神。
      “您能不能省点笑?”
      “不能。”沈读良闲散地抄兜,“笑你这件事上,我素来出手阔绰。”
      “……”

      传染了,翟斯佑抿抿嘴,不动声色亦在笑。
      他觉得很可惜,此等有味的场面仅能自己得见。
      回头能叫全员工一睹风采就好了,看看这个爱念生意经、嘴皮超薄情的黑无常是如何“教侄有方”的。上次一印度合作方满口胡椒味中文,全会议室都忍笑得好辛苦,沈读良偏生面色不改。
      翟斯佑私看来,他笑点长得有些歪。

      二人前后穿鞋入了里。
      傅言仍然懊糟且恍神,醒了比没醒还迟钝,后知后觉问他们,“你们来做什么的?”
      有人用眼梢打趣她,“小鬼,你今年真有二十五吗?”
      “这要换个鼠窃狗盗的来敲门,我寻思你也一样欢迎光临咯?”

      傅言气得,喉咙噎了馒头那种。
      “我才醒好不?昨晚四点睡的。”
      给菡姐交任务,三不过审,责编那头也极其吹毛求疵。她活像块棉布由两根针到处扎,扎到怀疑人生了,弄堂里的菜贩三轮车也醒了。

      沈读良因而去打量她的脸,无痕在反省,刚刚是否说得太重。
      他回眸指指翟手上的文件,“来送合同。”
      顿两秒口含京片子道:“今儿早班?不早班就回笼觉去。”

      晚了。傅言立即抹身负气而去。
      沈读良都觉得她估计打过仗,撤速那叫一个超轶絶尘。
      又或者,属河豚的,气起来腮帮鼓老高。

      不多时,大太太走出来迎人,不晓得有多挂心沈读良,竟然问候“长远勿见、长远勿见”。
      傅奶奶在后头,“什么长远勿见呀?不将才见过的嘛!”
      她拿斜眼朝来客,很不为善。你惹我囡囡生气了,我可是明明白白都看见的。

      没影响到沈读良,该进退的毫不含糊。
      他抽出兜内双手,向她客套寒暄,“老太太,来给您送合同。就是不确定使用和公摊面积标得可对,得劳您仔细核验一下。租赁期限照两年算的,有问题您也尽管提。再就物管费,也一并算我们头上。”

      足够体恤见礼了,换别家房东摊上这等乙方,梦里也能笑醒。
      可老太太依然不悦。
      大抵沈读良就是有个十面八面的,也没哪面能当得她的痛快。他心里也暗诽,真难相与。以前只觉得她和养父是恩爱夫妻不到头,相处下来才明白,老太太忒古怪。她把对丈夫的恨移情到他身上了,好像酿错的人是他。

      先头老爷子叫他见着人尊称一声“妈”。
      呵,还是罢了。

      不上不下间,翟斯佑移步把合同交给了老太太。
      她绷着脸接下,拿到阳光底下戴老花镜研判去了。

      是个说体己话的裉节儿!
      大太太拽住沈读良,往厨房里头去。进门闻见一阵糯米香,两老合计自制粢饭团。他刻意卖乖,“舟儿早餐还没吃。”
      “噢哟那不巧了呀!等下好了包一个给你,你要记得吃早饭的呀,可不能把身子累垮了。人是铁饭是钢晓得不啦?”

      沈读良纵着她笑,“晓得的。”
      言至于此,大太太顺下话锋,“你瞧瞧,家里没个担炊的,多不方便?”

      “嗯……所以您又要催婚了。”
      “你也晓得是‘催’啊,那你晓得我今年多大年纪了不?”
      沈读良歪靠在窗边,混不吝地作答,“您永远二十。”

      “别跟我无赖!”大太太拍了他一下,正色,“八十二,八十二什么概念?人生的急景凋年了,我还能活着盼到你结婚嘛?”
      “能的,您保准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大太太好险没昏过去。
      不过呢,她的“阿拉行舟”这调性也是七岁看老的,顽兮兮的,经常不着边际。打个小比方,傅明栋教他练书法,严令每日定量临摹,他将写过的滥竽充数进去,露馅了几次,回头照样打死不改。

      叹口气,她给他放软钉子,“舟儿呀,你不可以再糊弄我了,年轻人眼光高、玩性大我能理解,可是你真该急一急了。不急婚,总要急轧朋友的。我没见过沈家那边的人,但估摸着你爷爷岁数也不小了罢?还有你的亲姊妹们,肯定都婚配了。你非要做独苗干什么?”
      “而且我今朝说得不中听些。你那个生母……毕竟矮了你的身份,我这些年都怕你在沈家受冷眼,你现在迟迟没动静,人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儿郎人前要抬头,立业成家要两头抓的。
      再不济,相亲咯。”

      一大摞话叫沈读良好笑。
      左腿前搭到右腿上,没个正形地答,“说成家就成家,哪有那么容易的?又不是煮锅糯米做饭团。您是不晓得我平日有多忙,一公司几百号人指着我养。我每天从在车上起,就要批文件。您说相亲,咋相?把人接车里喝茶吃小蛋糕?”
      “……昏话!我就不信你个成天游走场面的,遇不到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毛毛雨呀。”

      语音将落,一阵脚步声飘过。
      沈读良闻声去看,恰巧会上傅言游离的目光。

      她是来讨口热水的,没成想,给老太太当场作枪口使,
      “那,囡囡来了,你都不如她的,昨晚我才听讲的,小姑娘高中毕业轧过四个男朋友了。你咧?”
      无形搁了杆秤,论斤论两比比他们哪边赢。

      傅言没理睬。
      故意转身背向他们,她去找水壶求救,没几步却闻得有人促狭的,抑或是暗讽的口吻,“那我是比不得她。”

      ……这话题是否可以止步?
      傅言倒了杯水回身,饮用时视线跳出杯沿去到他面上,继而落杯,“是呀,比不过我。成天游走场面的人,玩的都是朝云暮雨的露水情缘呗。结婚,毛毛雨呀!”

      这头人俏皮地,能望见那头人面色有些沉。
      而那头人此刻的心情是,若非当大太太面,回头就去捂她的嘴!
      不谙事体、惯会耍贫的小鬼头。

      那厢傅奶奶览完合同,大体没拣出错,署了名,拿进厨房紧赶着要下逐客令了。也就此终结了话题。
      她将合同移交给沈读良,说没什么事了,言外之意快快走。

      沈读良也懒得讨罪受。
      他客气道别,主要同大太太讲的,即刻就退离厨房,途径某只饮水乌龟,一时兴起,留步间冲她一打眼,“送送我。”

      “为什么?”
      “因为所以,你要送送我。”
      沈读良气定神闲回完,能读出她沉默的嘴型,骂人的话!他不想细究。

      其实这一折戏不定能唱成。
      是大太太敲了锣助兴,“乖囡听话,送送二叔。”

      成,傅言索性当送佛。
      那头沈翟二人都到了门边,忽而又闻得她喊叫,说等一等,随即便转身往里屋跑。

      沈读良:“等什么等!”
      “我拿手机。”
      “……你干脆跟手机过一辈子得了!”

      话不该讲,
      这人真就扎房里久不见影,大概是要过一辈子去了。

      耐性被耗尽,沈读良心火在烧,拧动把手开了门就走。
      才与翟斯佑下了石阶,后头就尾随上步音,趿棉拖鞋的,清脆的摩擦声稚气又呆傻。他见不惯,回头喝令她换鞋。

      这一记回头不早不晚,来者刹车失灵,差点撞他怀里去。
      傅言的应激反应是,拿大太太包的油条当安全气囊。

      顷刻间,沈读良牙关角力。他捞住她的手叫她站稳,气得要失心疯了,
      “傅言!我这套上周才做的,特么由你沾一绺子油!”

      傅言直观感到腕部的手暗藏怒意,真光火了,她也是怕的,辈分鸿沟在,不好造次。
      目光去到他襟口,实则没染上几许,点巴点的油渍而已。

      她唯唯地一畏缩,“五毛钱大小都不到,可以洗掉的。”
      越往后讲,语调越低,低到脚底去。

      “是呀,可以洗掉的,上回绢布这回西服,我衣柜里的都在排队拿着号码牌。”
      姑娘不言声了,眸光向下坠。

      沈读良恫吓的口吻发问,“怎么办?”
      她眼珠朝上溜一圈,颇认真地作答,“现在干洗店可能耐了,什么都能给你洗掉。”
      “……”
      翟斯佑终没憋住,笑出了声。

      横竖撬不开她脑壳了,且时间也不允他耗下去,沈读良垮着脸松开她手腕,低头拿胸针去掩盖油渍,一并朝停车位走。
      傅言神色恹恹地跟过去,不多时又得他回头,“还跟!拖鞋是室外穿的吗!”

      “我……送油条。”
      沈读良举动一滞,的确望见她相当走心的表情,双手紧握油条,眉眼顶发亮,清瘦的锁骨窝盛接明澈的晨光。
      鬼知道他为何因此而失神,总之,不太自然地夺过了油条,然后下令叫她回去。

      不过顷刻间反口,“你回来。”
      “又干嘛?”
      来来回回折腾得踝骨都疼,傅言掉过身,于他面前站直。风中还有早鸟啁啾的啼音,她无由没胆与他对视,只敢盯住他翻领上船型的胸针。

      他高她许多,从而发话时嗓音落在她额顶,
      “我问你。”
      “您问。”
      过了好久,“昨晚上为的什么和人出去潇洒?”

      傅言顿时仰面来望,结果会上的是一双尤其幽峻的眼眸,森森似刑场上的监斩官,假如她没会错意的话。
      她怯怯作答,“补过生日。”

      神奇,这四字能刹那抹散他面上的冷气。
      不过口吻仍旧极寒,“知道了,你回去罢。”

      这一句着实叫傅言恼到了下午。
      破冰发生在傍晚。她从剪片房里出来,还在消化明晨要去深圳出差的急令,手机里就跳进了某个big boss的短信。

      祝她生日快乐。
      “离玩芭比娃娃的年纪又远了一岁。”

      *

      美工组那个小姑娘实在没辙,千方百计也安不了君心,组里上下废寝忘食开了数次会议。
      A说:Big boss is watching you,干脆去负荆请罪,承认才不能及另请高明罢!(同时比了个喇脖子斩首的动作)
      B说:这不是大明大晃地作死!不想看见明早八.九点的太阳。

      C说:别说,我作为三朝元老,可以保证此话不虚。
      他语重心长描述了上一个敢如此作死的人是何下场。

      众人:何?
      C:被他嘴巴毒跑的。(效仿魔王口吻)脑子锈死的话,建议上静安寺开开光,或者回娘胎重造。

      小姑娘崩溃,自励“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即刻又扎办公隔间苦思创意去了。
      只是手绘板都快被笔秃噜皮了,她照旧觉得,画什么都是魔王口里的“幼儿园水准”。

      当晚月上梢头,此起彼伏的下班打卡音,她仍在伏案将勤补拙。
      没成想,耳畔隔板由人叩响,她抬头瞧见来人,骇得近乎心脏骤停。

      于昏暗灯下,魔王形容虽然寡冷,但居然破天荒赦免她,
      “下班。”
      “下班?”

      没等反应,他兀自走了,撂下一句答复,“我不想赶明儿听见女员工曝尸M&G的消息,累死公关。”
      小姑娘脸一跌,还真是……怪“悦耳”的话。

      其实也不过八点而已,除非特殊节刻,M&G于工时的要求上还是很宽泛的。
      沈读良直梯下到车库,慢腾腾挨次寻车。四下阒静,倏尔右手边有车迸出掷门声,紧跟着,是锁车铃的双响。

      他本能遂声去看,就见迎面踱来个人影。
      卡其风衣、Celine box包,齐耳短发笼一张曼丽的脸。

      看清面目后,沈读良分秒间自她侧旁错身而过。
      很快,路过的人出声叫他留步,说她下午才回上海,随后商量的口吻,
      “行舟,我们谈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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