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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长乐宫经年四季都是暗的,吊笼里灌满麝香,熏得人心发慌。吕雉踱着步,在灯下拖出困顿愁影。心一日日的死,一日日的灭,终让她看清,时间能给的不是恩宠而是枯等。
      “这个贱人,不过是仗着年轻有个儿子,算哪门子恩宠?和我斗,真是活腻了!”
      “认命罢,立谁当太子,还不是全凭主上一句话,服不服又能怎样?”审食其斟满酒,刚递到嘴前,被吕雉扬手一把打掉:“喝喝喝!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偷腥惯了,就会叫狐媚子调理胃口!”
      审食其被她搅的头昏,两手一摊道:“埋怨我有什么用,当下最要紧的是想个法子,找人来止住,找谁呢?”他急得在殿中兜来转去,毫无头绪。自从韩信死后,陈狶、黥布、卢绾相继被诛,萧何怕受牵连,自污受贿才免去一死,而今谁又肯在这节骨眼上去触霉头。
      “嗳,确有个人。” 审食其合掌笑道,“你看张良如何,主上当年不是最听他的,不过此人向来明哲保身,行事过于淡薄,请他恐怕要费些心思。”
      吕雉低眉走到插瓶前,扯下一朵蜀葵。那鲜红陈旧的色泽在她指间辗转,恨意饱满。疏影错落间躺着一根细钗,流苏纤长,顶上镶嵌的珠子暗黑而不失优雅。她从容拾起它,像是拾起遗落的年华,早已胜券在握。
      “恩,擒这只狐狸…是要费些周折,不过大局未定,我们何妨走步险棋。你和吕释之去一趟留侯府,就说是本宫的旨意,让他自己掂量。”
      侯府邸坐落在十里之外的烟雨中,青石累累,略有些荒凉。院里种了满圃红花,初夏里意态颓靡,像水波一样在风里起伏,极其凄艳亮烈。这种花长在垓下,据说是虞姬魂血所化,世人称为虞美人。说来也怪,长安气候焦躁,不适宜栽种此花,连未央宫里的几株也枯死了,惟有在留侯府里才能存活。
      “你整日守着这些花,不寂寞么?”陈平按下一枚棋,抬头看向对案之人。那人并不答话,只守着棋盘沉吟许久,才从容落下一子:“这手暗渡陈仓虽妙,可惜攻的太急,失了准头啊。”
      陈平心知又输了这局棋,也不生气,顺手拣起枚黑子,也不管章法胡乱填到空缺处:“咱俩下了大半辈子棋,我也没赢过你一局,早认命啦。”
      男子但笑不语,将无气的黑子一一提出,撂进手边的陶盂里。只听陈平叹息道:“说起暗渡陈仓,以前打江山的兄弟们也都散的差不多了。主上一天不如一天,平叛陈狶时又发了旧疾,我看熬不过今年。眼下吕氏掌朝,你也该早作打算。”
      “呵,是谁派你来当说客的?”
      “我知道,你素来忌讳吕后为人,可眼下时局紧迫,若不早备防患,咱们还是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这女人要是发狠来,半个京畿的脑袋都不够她砍。”他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我去了趟昭阳宫,云兮还是老样子,只是越发瘦了,可见这些年过的并不舒坦。”
      张良沉默片刻,砰一声脆响,手中的白子稳稳落入棋盘。
      陈平亦不暇思索,跟着压下一目:“相熟这些年,她的心思从来没在主上那儿。至于她心里有谁,想必你应该最清楚。眼下主上要立赵王如意为太子,你猜吕后能放过她吗?人在宫里关久了,都是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关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放生了。”
      四合暮色里,静得有些苦涩。男子默了一阵,低声说:“其实我们都在笼子里,该放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目送陈平的背影消逝在郁郁花海中,张良才收回视线,一抬手,拨乱了满盘散局。黑白圆子簌簌滚落,滚到两位客人脚底。头里的人弯腰拾起来,如数搁进陶盂里:“几年不见,先生的脾气越发大了,连御赐的宝贝都敢扔呐!”
      张良冷盯着他把棋子拣净,始终不插一手:“既然赐了,那就是我的,我让它碎它就不能囫着。”
      “好好,咱不争这个。臣下今天来是奉皇后的旨意,请先生出山,为太子谋划一卦。您大概也听说了,长安城里易太子的传言,皇后为此事日夜难安,又不懂得笼络人脉,您要能在这节骨眼上帮她一把,无疑给自己留条活路。”
      “哦?”张良瞥他一眼,失声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威胁我?”
      审食其道;“威胁不敢,只是给您提个醒。说句掏心窝的话,当年跟万岁打天下的功臣都快死绝了。您位高权重,还能安稳活着,他真能放心么?等他一咽气,指望谁保您,戚夫人还是那个七岁的娃娃?”
      “何必这么说,为皇后效力也难保不是鹰犬,等我这块垫脚石没用了,再一刀灭口,谁还能让死人张嘴不成。回去转告皇后,想取天下不光靠心狠,还要够运气,杀人是杀不干净的。”
      话里显然下了逐客的意味,然而审食其并不急着走,转身向花圃行去。狂风在黄昏中荡着,妖冶的虞美人一浪袭着一浪,开得如火如荼。即便在几十里之外,也能看得见这炽烈澎湃的血海。他弯下腰,凑到花前深深吸了一口,浓馥的香气呛得人鼻腔发软。
      “都说先生风雅,怎么养的花有股子杀气?宫里的用金汤都喂不活,您这儿倒开的疯野,看来您比主上手段高啊。” 审食其揉揉鼻子,从怀里摸出一根金钗,对着日光晃了晃,寒光乍起即灭。
      “先生可认得这东西?宫里的那朵美人花,还等着您去救呢,您要是不救,可别怪皇后摘了。”他将钗举到张良眼前,一松手,那抹艳金在冷笑中跌进泥里。所有尘封的往事都被腾空掘起,像割开了一道旧疤,在事隔十年之后,撕裂所有不敢承认的禁忌。
      张良坦然笑着,眼里静得没有一丝波动,这些年过去,他唯一学懂的就是让人抓不出破绽把柄。“回去罢,我明白了。”
      “明白了?”审食其扬高眉毛,拍了拍两只空手,重新拢回袖里。也不待他回话,只说了句“先生是聪明人,好自为之”扬长而去。等确定人离开,张良才俯身拾起那支钗,深深攥进掌里,血一滴滴淌着,他仰起脸望着天边浮云。恍然忆起很多年前,她曾那么固执的问他:江山斯人,你要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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