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苍穹下1940-1944年》洛蘭

22、黄昏

　　“黄昏恢复寂静之中。
　　坐在无人的岩石上，
　　我的目光紧跟天穹
　　那冉冉上升的月亮。

　　金星正在天桥升起；
　　在我脚旁，爱情之星
　　以神秘的闪光熠熠
　　染白地毯般的草坪。”
　　——19世纪法国浪漫派诗人阿尔封斯-德-拉马丁《黄昏》

　　这几天，海因里希一直留在丰特奈-欧罗斯陪伴卡特琳娜，卡特琳娜希望他在这里能够轻松随意，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白天，两个人要么去树林里散步打猎，要么就去划船游湖。偶尔，还会去附近的镇子上逛一逛。卡特琳娜经常一边散步，一边兴奋地给海因里希介绍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大部分时间，海因里希都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海因里希喜欢和卡特琳娜呆在一起，当每次听着卡特琳娜像只小麻雀似的滔滔不绝，他觉得卡特琳娜很可爱。有时候，他还会在路边摘几株蓝紫色的勿忘我送给卡特琳娜，把她笑盈盈的脸庞衬托得更加美丽。

　　这天早上，当两人一起下楼准备在餐厅用早餐，女仆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三明治、羊角面包、蔬菜沙拉和鲜榨果汁。

　　“海因里希，你尝一尝？”卡特琳娜调皮地说，她示意海因里希尝一尝面前的鲜榨果汁。

　　“好的。”海因里希端起杯子尝了一口，“这是胡萝卜汁！”

　　“是的！”原来，昨天卡特琳娜和海因里希一起散步时，海因里希无意间提起，斯图加特飞行学校的医生对他讲过，作为一名飞行员应该多补充些胡萝卜素，以便保持良好的视力。卡特琳娜暗暗记了下来，一大早就吩咐厨房为海因里希准备了胡萝卜汁。

　　“为了让它口感更好，还专门加了苹果汁和蜂蜜！”卡特琳娜悄悄地说，兴奋地朝海因里希眨眨眼。海因里希微微一笑，握住了卡特琳娜的手。他凝视着她的脸，眼神里仿佛在感谢她的小心思。

　　今天天气很好，用过早餐，两人照例手拉手去树林里散步。林子深处传来了一阵阵孩子们打闹的欢笑声。

　　“一战时，我父亲在凡尔登战役中受了重伤，幸运的是，他被一位军医成功救治、最后活了下来。战争结束后，他一直和家人住在这里，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卡特琳娜，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海因里希问道。

　　“1919年11月25日，圣加大肋纳节那天。” 圣加大肋纳（Sainte Catherine of Alexandria，公元287年-305年，又译作圣卡特琳娜、圣凯瑟琳，这里采用天主教译法）出生在亚历山大城，她是一位基督教的圣人和殉道者，据称是4世纪早期的著名学者。天主教会传统上将其视为十四救难圣人之一，11月25日是她的纪念节日。所以，卡特琳娜的父亲以这位圣徒的名字为女儿命名。

　　“就在我回德国后不久么？”海因里希想起了去年11月他在巴黎疗养了半个月，然后回到德国斯图加特飞行学校深造，没想到却错过了卡特琳娜的21岁生日。“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多呆一段时间，我本应该留下来陪你一起过生日的。。。。。。”

　　“海因里希！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卡特琳娜笑着说道。

　　“1916年8月14日，我比你大3岁。”海因里希还记得卡特琳娜曾经说过（详见第八章《游湖》），她的母亲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死于1920年初的西班牙流感。对于这个成长过程略显孤独的姑娘，海因里希除了喜欢之外，还多了一份关爱，他希望在自己空闲的时候，能多陪伴她。

　　“亨利和你是同一年。”卡特琳娜笑着说道。“而罗贝尔比我大9岁，当我和亨利还在丰特奈-欧罗斯撒欢的时候，罗贝尔已经进寄宿学校念书了。”对于这两个兄长，卡特琳娜显然和亨利更亲近一些。

　　“一战时，这里的很多男人都参军了，其中好多都死在战场上，没有回来。许多佃户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对于那些家里缺少劳动力的人来说，战后的生活非常贫困，所以即使他们拖欠了租金，我父亲也从来不讨要，甚至会主动为他们减免。因此，他在这个镇子上口碑很好，大家都非常尊敬他。” 卡特琳娜接着说道。

　　海因里希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玛尔戈之前说雅尔约斯伯爵不善经营、家产并不丰厚，老葛兰迪耶侯爵对于和伯爵家联姻并没有多大兴趣的真实原因了。这位经历过残酷战争又在战后失去妻子的老人，对于别人失去至亲的痛苦也能感同身受。而天生的正直和豁达，让他对自己的佃户们始终保持着一种责任和良知，认为有义务帮助这些贫苦的家庭，为他们提供基本的物质保障。他的确是位值得尊敬的人！

　　此时，海因里希又想起了小时候大人们讲述的关于曾祖父母的故事。1834年，海因里希的曾祖父路德维希迎娶了俄国元帅巴利亚廷斯基的女儿莱奥尼拉，这对夫妇深受西方思想的影响，他们作为俄国十二月党人起义事件的见证者，致力于推动社会改良，提倡废除农奴制度，提高农村人口生活和教育水平等。

　　遗憾的是，他们的主张与当时的沙皇尼古拉一世的执政方针背道而驰，迫于高层的压力，路德维希不得不带着妻子离开了俄国，返回了普鲁士。在位于Sayn的祖产上，他们修建了一座小修道院，用来照顾贫穷的老人和小孩。在自己的领地里，他们也优先雇佣周边的失业者，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想到这里，海因里希对老葛兰迪耶侯爵的势利眼行为更加鄙夷。“幸好，卡特琳娜没有和阿尔贝订婚。。。。。。” 海因里希暗暗地想。

　　“哎哟！”此时，树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那边怎么了？”海因里希问道。“我们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卡特琳娜走近了问道。

　　“伯爵小姐。”只见一大群佃户的孩子正惊慌失措地围着一个4、5岁的小男孩，看见卡特琳娜和海因里希走过来，孩子们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这个小男孩估计是在打闹中跌倒了，正抱着腿躺在地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海因里希蹲下来，和蔼地问道，“你的腿受伤了？”

　　“嗯嗯。”那个小男孩点点头。

　　“让我看一看。” 海因里希按压了一下小男孩右腿的踝关节，“哎哟！”小男孩又叫了一声。

　　“估计是在打闹的时候扭伤了，但不清楚是软组织受伤还是骨折，我们最好带他去看医生。” 海因里希对卡特琳娜说道。

　　“镇子上有一个诊所，离这里并不远。”这家诊所由卡特琳娜的曾祖父出资修建，就在丰特奈-欧罗斯镇的中心位置。诊所现在由吕西安-德-多菲内医生负责，他是卡特琳娜的父亲——路易-德-雅尔约斯伯爵的老朋友及战友，当雅尔约斯伯爵在凡尔登战役中受伤后，就是被这位吕西安-德-多菲内医生成功救治的。

　　“好了！孩子，你是个勇敢的年轻人！我们现在带你去医生那里，你不会有事的。”海因里希安慰了一下那个小男孩，随即将他抱了起来，跟着卡特琳娜一起往镇中心的诊所走去。其他的孩子则一哄而散了。

　　到了诊所，多菲内医生仔细为孩子进行了检查。“还好，没有骨折和脱臼，只是软组织损伤。这两天需要冷敷，两个星期内多休息、少走路，慢慢就恢复了。”此时，孩子的母亲闻讯赶了过来，并对卡特琳娜和多菲内医生表示了感谢之情。不过，当她得知是海因里希带着孩子来就医时，和多菲内医生一样，仍然流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

　　黄昏时分，海因里希和卡特琳娜穿过树林一路往回走，卡特琳娜笑着对海因里希说道，“从前，有一个金发的小王子，他在日内瓦附近的寄宿学校念书。他非常调皮，总是在班上拉一帮盟友，他们一起闯祸、打架，这个小王子经常受伤，但他毫不在乎。老师们拿他很头疼，对他简直无可奈何！”从今天的情况看来，海因里希小时候一定是个非常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没少让父母和老师们操心！“现在，这个小王子成了一名飞行员，他非常热爱飞行，也依旧喜欢冒险。”

　　“卡特琳娜，在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族徽上，有一行铭文‘Honorem meum nemini dabo’——无人能使我放弃我的荣耀。我一直梦想超越‘红男爵’，成为最优秀的飞行员。上次我们一起参观荣军院时，我还记得你说过蒂雷纳子爵（见第五章《参观荣军院》）。”

　　卡特琳娜没有想到，海因里希还记得葬在荣军院里的蒂雷纳子爵。“是的。蒂雷纳子爵是拿破仑眼中的欧洲七大名将之一，他是色当公爵的次子，从小就身体纤弱、体弱多病，但他始终把投身军旅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他在荷兰宫廷长大，跟随自己的舅舅——荷兰执政莫里斯（荷兰独立运动领导人奥兰治亲王‘沉默者威廉’之子）带领军队作战。后来，他回到法国，先后在三十年战争、投石党运动、法荷战争中立下赫赫军功，被路易十四册封为‘大元帅’。” 原来，海因里希之所以对蒂雷纳子爵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他自己和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元帅一样，从小也身体纤弱、体弱多病，但这丝毫不会妨碍他继续追求从小的梦想。

　　卡特琳娜接着说道，“欧洲七大名将里，还有一位欧根亲王。他是萨伏依-苏瓦松总督欧根-莫里茨亲王的次子，他的母亲曾经希望他做一个教士。可当他向路易十四效忠并希望能带领军队时，因为身材矮小、身体瘦弱，遭到了路易十四冷漠的拒绝和嘲笑。于是，他转而投靠帝国皇帝，并多次打败奥斯曼土耳其人的进攻，成为帝国支柱。蒂雷纳子爵和欧根亲王都是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可他们积极投身军旅、热衷追求荣誉，最后都成了威震欧洲的军事天才。”

　　“我希望自己能像蒂雷纳子爵、欧根亲王那样，成为最优秀的军人。”海因里希语气坚定地说道。他也是家里的次子，虽然没有继承权，但看得出来他对此毫不在意。他是一个天生的军人，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德国军官，为祖国奉献一切。

　　“海因里希，可以答应我两件事情么？”卡特琳娜温柔地问道。

　　“是什么？亲爱的雅尔约斯伯爵小姐！”海因里希转过头来，笑着问道。

　　“海因里希，我不会阻止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从来就没有不流血的战争，请答应我，一定要多保重！”每次想到这里，卡特琳娜总会有些担心。

　　“好的！”海因里希听了卡特琳娜的话以后，高兴地吻了吻她的手。

　　“还有，等以后有机会带我一起飞行——我想去云层上空看看夕阳的样子！”

　　“好的！我答应你！”海因里希在卡特琳娜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突然抱起卡特琳娜，在原地转了几圈。

　　“哈哈哈！”两人一起跌倒在松软的草坪上。

　　海因里希望着卡特琳娜，眼神里熠熠发光，除了浓浓的爱意，还多了一丝激情。“我爱你，卡特琳娜！”

　　“我也爱你，海因里希！”卡特琳娜搂着海因里希的脖子。海因里希紧紧搂住卡特琳娜，并开始热烈地亲吻她。。。。。。

　　一阵甜蜜的热吻之后，卡特琳娜和海因里希都平躺在草地上。卡特琳娜头枕在海因里希的手臂上，微笑着凝视着海因里希那张英俊的侧脸。

　　“等战争结束了，你想去哪里？”海因里希转过头来，轻轻搂住了卡特琳娜的腰。

　　“我没想过。” 卡特琳娜笑盈盈地望着海因里希，“可能留在巴黎，也可能到处去旅游。”

　　“和我去德国好么？” 海因里希凑近了卡特琳娜的耳朵，他讲话时的温暖气息，轻轻地吹到了卡特琳娜的耳边。

　　“海因里希！”

　　“和我去德国吧。” 海因里希继续诚恳地说道。“虽然我是家中的次子，并没有继承权。但作为一名德国军人，我会遵循从腓特烈大帝时期沿革下来的传统，为自己的家族赢得名誉和荣耀。

　　或许我平时很忙，但如果没有训练任务，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在异国他乡觉得孤独。

　　等我休假的时候，我们可以到处去旅行，我们可以去科布伦茨看望我的祖父母和伯父；还可以去瑞士看望我父母，然后滑雪或者度假；如果你想念家乡了，我们还可以经常回法国。”

　　“海因里希！”卡特琳娜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愿意么？” 海因里希诚恳地望着卡特琳娜。

　　“我。。。。。。”卡特琳娜非常惊喜，但同时又有些犹豫，虽然她已经明确意识到自己早就爱上了海因里希，但没想到海因里希居然那么快就求婚了。

　　“你愿意么？” 海因里希再次诚恳地问道。

　　“可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海因里希，我是天主教徒，而你信仰的是路德宗，对么？”卡特琳娜严肃地说道。

　　“是的。不过，我的曾祖母是俄国人，她信仰的是东正教；我的祖母是法国人，她也是个天主教徒。在我们家族，宗教信仰差异从来都不是问题。”海因里希认真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只能秘密订婚，至少在战争结束前，不可以公开。”卡特琳娜有她自己的顾虑，虽然法国已经投降了，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把握去说服罗贝尔、亨利甚至让娜，也不知道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待她打算嫁给一个德国人这件事，还是等战争结束了再说吧。

　　“好的。”海因里希此刻非常高兴，同时他也理解卡特琳娜的顾虑，他试图安慰自己的未婚妻。“我的祖母是在1871年普法战争结束后嫁给我祖父的，他们在一起很幸福，他们总共生了三个孩子。”

　　“噢！海因里希。。。。。。”被海因里希搂在怀里，卡特琳娜有点害羞了。还没等她说完，海因里希已经压倒在她身上，并且用热烈的亲吻堵住了她的嘴。此刻，强烈的情感碰撞和订婚的喜悦快乐让卡特琳娜感到一阵窒息，她感觉一阵眩晕、一阵空白。

　　在这宁静的黄昏时分，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高处，太阳神阿波罗驾驶着自己的金色马车远离了天际，并渐渐消失在云层后面。大地母亲的身上洒满了落日的余辉，一阵微风拂过，远处的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夜幕慢慢降临，四周的一切都显得神秘而安静，仿佛赶走了所有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