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苍穹下1940-1944年》洛蘭

18、告别

　　“再吻我，再吻我，继续吻我，
　　给我一个你最销魂的吻，
　　给我一个你最钟情的吻，
　　我回吻你四次，热过炭火。

　　唉，你抱怨？我来减轻折磨，
　　再给你十个温柔的亲吻。
　　这样融合我们幸福的吻，
　　让我们自在地享受快活。

　　于是我们的生命变两重。
　　生活在自身和情人心中。
　　亲爱的，请设想疯狂迷醉；
　　小心谨慎便总是不舒服，
　　我的热望你也不能满足，
　　除对我，别做出冲动行为。”
　　——文艺复兴时期法国女诗人路易斯-拉贝《再吻我》

　　巴黎康朋街，雅尔约斯伯爵府邸。

　　第二天傍晚，卡特琳娜坐在钢琴前弹奏肖邦的《降b小调第一号夜曲》。这首《夜曲》是卡特琳娜最喜欢的，她对这首曲子非常熟悉，即使不看乐谱，闭着眼睛也能弹出来。它是肖邦最早期的作品，并没有融入作者中后期创作时强烈的个人情感和叙事风格；作品着重表现出一种温和安详的意境，仿佛进入一个梦幻般、没有纷扰的世界。

　　尽管手指在琴键上流畅地滑动，她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心绪不宁。时而因为甜蜜的回味而快乐，她对海因里希确实有好感，虽然她也说不出到底喜欢他哪一点。时而又觉得沮丧万分，为什么不能拿出矜持和荣誉来做后盾，那毕竟是个德国人呀！一阵矛盾苦恼之后，索性也不愿意去想了。算了，只要不见他，就没有关系，反正他快回德国了。

　　她坐在钢琴前继续弹奏着这首《夜曲》，徒劳地希望这首曲子能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不知不觉间，海因里希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他并没有走进来，而是站在门口静静地聆听琴声。

　　等到一曲完毕，她才发现海因里希来了。

　　“海因里希！你什么时候来的？” 卡特琳娜吃惊地问道。她害怕见到海因里希，可是一看到他，却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他在来之前没有打电话，想必是想给卡特琳娜一个惊喜！

　　“刚来一会儿，可我不想打断你。”海因里希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书房。“这是什么？我可以看看么？”他拿起了书桌上的东西，好奇地问道。

　　“嗯。法国艺术保护协会给我的，是关于皮埃尔-阿伯拉尔和爱洛伊丝的材料。他们原本是一对师生，阿伯拉尔为爱洛伊丝教授神学和哲学课程，可在朝夕相处中，他们偷偷相爱了，并且偷偷结婚。

　　就像齐格蒙德和齐格琳德（歌剧《女武神》男女主角），露易丝和斐迪南（席勒《阴谋与爱情》男女主角）那样，他们被狠心拆散了，最后两人都进了修道院，发誓把自己的余生献给上帝。”卡特琳娜说道。

　　海因里希拿起手稿读道，“（阿伯拉尔）离群索居带来的并不总是虔诚和安分守己；即便是在沙漠中，当上天的雨露不再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仍对我们不应再爱的人充满了爱意。。。。。。

　　（阿伯拉尔）相隔两地乃是爱情的坟墓，但对我来说，分离确是对旧日爱恋的回忆，时时扰乱我心。。。。。。

　　（阿伯拉尔）上帝的福音，如若与我的感情抵牾，就成了我听不懂的话语；我在圣坛上立下的誓言，如若禁止我去想你，便变得苍白无力。。。。。。

　　（爱洛伊斯）书信有灵魂，能言语，有能表达我们内心一切喜悦的力量，有我们的激情之火，更能使我们的激情愈加热烈，如同写信之人就在眼前；书信有言语所有的温柔细腻，有时甚至有面晤之时所不能的放言直语。。。。。。”

　　“海因里希，你懂拉丁文？”卡特琳娜问他。

　　“我在弗莱堡的文法中学学过。”海因里希笑着说。

　　“这是他们的通信集——被称作‘法国有史以来最美的情书’，至今读来依旧感人。虽然两人都进了修道院、彼此不可一见面，但他们仍然时时刻刻牵挂着对方。面对这份不能如愿的爱，比起虔诚的祈祷隐退和敬畏上帝，他们仍然敢于承认自己的懦弱和虚伪，这才是最动人的地方。幸运的是，他们死后合葬在一起，长眠于拉雪兹公墓。”卡特琳娜平静地说。

　　“你看！这是保惠师修道院，它是阿伯拉尔用自己讲学的学费修建的，从12世纪到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收集整理材料，为教堂修缮募集资金。

　　上次，我还在协会的沙龙活动中提议，除了吸纳赞助资金以外，我们可以把所有整理好的材料集中起来，出一本小册子，比如，叫《法国教堂游览指南》，然后用销售收入来拓展资金渠道。他们说这个主意很不错！”卡特琳娜得意洋洋地说。

　　“这项工作很有意义！”海因里希笑着说道。

　　“是的！至少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卡特琳娜又想起了阿尔贝之前对自己的态度，苦笑着说道，“我的一些朋友，他们认为我是个斯多葛派（古希腊的四大哲学学派之一，斯多葛派坚守禁欲主义，在他们看来，个人本身即是自足的，个人的幸福全在于内心的宁静和顺乎自然，不需假以外求，任何外在的功名和事物都无助于个人的自足和幸福）！”

　　的确，卡特琳娜喜欢宁静淡泊、离群索居，她喜欢历史、文学和哲学，喜欢追求充实的精神生活，这比起整日聚会应酬、无所事事更能让她感到快乐。总之，不管阿尔贝怎么说，卡特琳娜很乐意承认——自己就是斯多葛派！

　　从17世纪开始，巴黎的名媛贵妇们开始把自家的客厅（沙龙salon）打造成一个个著名的社交场所，吸引政界名流与戏剧家、小说家、诗人、音乐家、画家、评论家、哲学家济济一堂，高谈阔论。这类沙龙通常由出身贵族的女主人主持，她们才貌双全、机智优雅，如，德-朗布依埃侯爵夫人、蓬巴杜夫人、罗兰夫人、斯塔尔夫人等，她们主持的沙龙在法国历史上都赫赫有名。

　　在这些沙龙里，既有贵族、官员等掌权者，又有文人、剧作家等平民阶层。但当进入某个具体话题的讨论时，两个阶层的地位却变得平等起来。在对话和沟通中，只有智慧的高低、言语的高妙，没有阶级的对立、权力的威压。文人们可以驰骋自己的智慧，自由地发表观点，在争论之中促进彼此智慧的进步。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狄德罗等人，都是当时沙龙的座上常客。

　　现在，卡特琳娜也是此类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她漂亮机灵、聪明博学，聊起自己喜欢的话题来兴致勃勃、滔滔不绝。海因里希本身性格内向寡言，他觉得卡特琳娜很可爱，他喜欢和卡特琳娜呆在一起，无论是一起聊天还是观看歌剧，仿佛开启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卡特琳娜发现海因里希一直盯着自己看，就换了一个话题：“罗贝尔告诉我，你们的元首要把‘罗马王’送回来了！”

　　“元首，他很敬重拿破仑！”

　　“对当时的人来说，拿破仑就像是个外国人。因为科西嘉岛历史上一直由热那亚（意大利城邦）统治，直到1768年（拿破仑出生于1769年），热那亚才以4000万法郎的价格把科西嘉卖给了路易十五（路易十六的祖父）。过了30年（1799年），拿破仑就成了法兰西共和国的第一执政。不过，拿破仑从小就在巴黎接受教育，他的思想被法国文化所浸润，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科西嘉人，而是个地地道道的法国人。” 卡特琳娜笑着说。

　　“虽然我们的元首是奥地利人，可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德国人。他觉得《凡尔赛条约》中的“唯一战争罪责”条款使德国人蒙受耻辱，他为德国人战后的不幸遭遇痛心疾首，他说德国需要一次‘复兴’。元首上台以后，德国那些失业的工人又重新找到了工作，经济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和拿破仑一样，虽然都是外国人，可却深受爱戴。” 海因里希继续说道。早在少年时期，海因里希就对希特勒充满了崇拜之情，加入国防军时，还在上帝面前庄严宣誓，将毫无保留地服从元首的命令，乃至牺牲在所不惜。

　　“《凡尔赛条约》把他们压榨得太狠了！”卡特琳娜想起了罗贝尔的话。

　　她继续说道，“拿破仑是一个浪漫主义或者说英雄主义者，他喜欢阅读历史和人物传记，特别是凯撒和亚历山大大帝的传记，这些古代英雄们激励着他。同时，他也犯过不少错误，比如，处死了无辜的当甘公爵，进军西班牙。。。。。。当然，最严重的就是攻打俄国，他没有吸取瑞典国王查理十二的教训，他们先是败给了俄国的天气和辽阔的土地，接着败给了俄国的军队。

　　当年，查理十二带领10万人攻打俄国，却在波尔塔瓦被彼得一世打败，最后只带了1000人仓皇逃跑。拿破仑带领了60万法国士兵去，最后只带了3万人回来，代价是57万士兵的性命。” 卡特琳娜唏嘘地说道。

　　“当时，在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麾下，有一位彼得-威廷根施坦因元帅，他被称为‘圣彼得堡的救星’。在保卫圣彼得堡的战役中，他打败了乌迪诺元帅的三个师，几乎改变了整个战局的形势。后来，拿破仑在回忆录中称，威廷根施坦因是俄罗斯最优秀的将领。”海因里希说道。

　　“这位威廷根施坦因元帅是？”卡特琳娜好奇地问道。

　　“我的高祖父，他一直在俄国军团效力。” 海因里希笑着说道。

　　“威廷根施坦因元帅能赢得对手的尊重，说明他是一位杰出的军人！” 卡特琳娜有点惊讶。

　　“后来，我的曾祖父迎娶了俄国元帅巴利亚廷斯基的女儿，他们离开了俄国，回到了普鲁士。我的曾祖母很喜欢法国，她曾经在巴黎生活过一段时间，她还让我的祖父亚历山大迎娶了勃拉卡斯公爵小姐伊温妮。

　　所以，卡特琳娜，我的祖母是法国人，我很喜欢法国，也很喜欢——”海因里希顿了一顿说道，“我在法国遇到的姑娘。”

　　海因里希深情地望着卡特琳娜，继续说道。“卡特琳娜！今天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明天上午10点我就要搭火车回德国了，可能要2、3个月以后才回来。等我！”

　　他用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嘴唇慢慢地靠近了卡特琳娜。卡特琳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喜欢被他搂在怀里，喜欢亲吻时那种陶醉眩晕的甜蜜。两人的嘴唇再次触碰在一起，他们的亲吻变得真挚而热烈。。。。。。

　　1970年1月21日，荷兰Yesslsteyn。中年妇人回忆道，“其实，从那时起，我已经喜欢上了海因里希。他的高祖父是拿破仑时代的著名俄国将领，这让我很惊讶，让我对他更有好感了！他告诉我，他要回斯图加特的飞行学校深造，一想到要2、3个月以后才能见面，我有点舍不得他走。我知道，他走了以后，我会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