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39、大事纪 风雅（其二十九）

　　宴会还在继续，但是谢安已经难以下咽。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前几天试探之后，他就已经发现自己的消息也被封锁了。没想到，最终一切的谋划，竟然在最稳妥的地方出了岔子，自己的拖延之策，成了最大的阻碍！
　　夜晚的乌衣巷静悄悄，远没有早些时候那种门庭若市歌舞升平的景象。当年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一股破败衰落的气息，黑暗中只能看见四周巡逻的军队，和映着惨淡月光的兵器。
　　道韫躲过了看起来颇为粗浅的警报阵法，翻进了谢家最大的宅子内。
　　早些时候传讯的暗卫已经告知了此处的族人，他们早已收拾好了细软，等待有人来接他们离开。
　　道韫与留守的暗卫对了暗号之后，去正堂面见了自己叔父黄门侍郎谢石。
　　“叔父，可准备妥当了？朝中局势尚可？”
　　谢叔石愁叹一声：“朝中颇为动荡，尚赖兄长以身饲虎，我等坐镇朝中，倒是维系了稍许稳定。乌衣巷里的妇孺我都安排好了，你先行带他们离开。我等食君之禄，若改朝换代，当坚守到最后一刻。”
　　道韫心中恍然，五叔父为人好名还贪慕荣华，平日不加节制却有安石叔父约束，没想到大难之际也会有自己的担当。她也就不再劝说什么，默默拿出了几个护身符，给留守的几个长辈带上。
　　“五叔父，这个护符会在你们受伤之后带你们传送离开，但是因为你们都是凡人，距离不会太远，仅能把你们送回这里的暗卫据点。回来之后跟随暗卫躲藏，莫要因平日清谈而自误。”
　　扫过了平日几个经常对自己大言不惭的顽固，道韫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谢石叫住了道韫，踌躇片刻说道：“你最近可收到安石的信息了吗？”
　　道韫凤眼微眯，一股令人颤抖的气息喷薄而出。
　　“怎讲？”
　　谢石勉强支撑起身子，见道韫收了自身威压，道：“兄长尚传书与我，只不过前后落款一封隔了九日，一封隔了六日.......”
　　按阴阳八卦来讲，九为阳极，六为阴极，谢家曾以此为讯，定阳阴为大凶暗合否卦，阴阳为泰卦报送平安。
　　道韫压下心中不安：“知道了，我先送妇孺出城，之后就去探查四叔父情况。”
　　若是担心，如今也没什么办法，唯有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好，才能不负所托。
　　黑暗中尚未就寝的妇女们颤抖着背上了自己的包袱，叫醒了睡眼朦胧的少年，带上襁褓中的孩子，在寂静的后院集合。
　　“此次按丙方案撤退，大家都记住了吗？”道韫压低声音问着院落中的一行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行人跟随着暗卫从侧门鱼贯而出。
　　寂静的空巷稍显噪杂，旋即归于平静。
　　一队人沉默的走着，避开了大部分巡逻的小队，剩下的几个小队在道韫的幻术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就在一群人闯过了层层关卡，马上就要混入城南寻常百姓居所的时候，危机来临了。
　　咻—咻—咻——
　　前排暗卫被飞来暗箭穿透身体，眼见是不活了。暗箭上闪烁着的惨绿色符文也随中箭者的死亡而熄灭。
　　“啊！！！”在死亡的刺激下，前面的女眷早就忘记了悄声前行的要求，惊恐地尖叫着。
　　道韫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一切，但也来不及制止，她挥舞着手中拂尘，一拂尘就把罩上来的一上品灵器抽飞了出去。
　　“何方宵小？”道韫架起拂尘，直指来客。
　　上品灵器被来人收回手中，乃是一七层七寸琉璃塔。
　　“律中堂长老道天宗南宫铭，听爱徒李淇说过历练中遇见的一些趣事，想必阁下就是被天地所钟的谢道韫道友吧？”南宫铭行了个道礼，笑吟吟看着道韫。
　　四周灯火大量，恰把一行人围在中间。
　　道韫心中焦急，左手背后，不动声色向其他暗卫打了个手势，道：“能卡准时机，在我们快到达目的地那个最松懈的时候出手，并且精准牵制到我，看来，小女子的计谋早被看穿了呢……”
　　南宫铭很是坦然：“对，你搬空谢家这种金蝉脱壳之计好是好，就是族人口风不严，这种时候还出去清谈寻欢，问什么说什么。”
　　感知到暗卫们悄然调整站位，道韫并没有被激怒，而是继续和南宫铭绕圈子。
　　“我只是惊讶，虽然我们早已撕破脸皮，但是什么给了你勇气来一个金丹就想在我手下劫持人质？”
　　南宫铭仿若没有看见那些暗卫的小动作，仍然和颜道：“道友资质甚佳，我这种修炼百余年才入金丹的修士自愧不如。但是，筹码都是搏出来的，不试一试总是不甘心的。当然，我们也不是无准备……”
　　他拍拍手，周围响起整齐的拔刀声，这里已经被数千士兵包围了。
　　“世人皆知天姥一系颇为强劲，一人能与数名金丹平分秋色，然而你谢家这些家眷，我保证不会全头全尾的活下来。况且，你不会真的对这些可怜的听令士兵出手吧？”
　　历朝历代对领朝命而行的将士们出手都是大忌，因为成建制的军队煞气太重，出手之后自身极易沾染，因而使雷劫威力翻倍，所以没有人愿意用自身道途去换一个一时之快。
　　道韫当然不会牵连这些身不由己的人，她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解决当下的问题。不过她心中权衡再三，放弃了在如此灵气稀薄的地方使用大型法术的念头。灵气稀薄的尘世，猝然使用大量法术，各种法术效果湮灭之后，会有大量混乱灵能转换，对周围环境和生灵产生无法预知的影响，暴雨洪涝，干旱缺水，这种最为低阶的影响足以让周围大多数生活还过得去的百姓失去土地。
　　道韫冷笑一声：“你应该庆幸，我对世间的生灵都怀有善意，哪怕直接或者间接许多生命因我而迭代。”
　　说着，道韫以身为媒，借助暗卫，以人为介，划隔了身后妇孺和周围包围者。
　　攻击随之而来，却穿透了他们所处的这方天地，笔直的落到对面的士兵身上。
　　伴随着士兵们的哀嚎，行使们都愣住了。
　　这是……空间之道！
　　司空铭深深看了眼道韫，空间之道只能在空间破碎的混乱之地领悟，在凡世就能领悟到如此高深的大道，并且可以成熟的释放法术使用出来，这不是跟脚为人的绝世天赋所能解释的，她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机缘！
　　道韫并不在意自己暴露了什么，只是淡淡道：“你在等待什么？有我在，等到天亮估计你们也冲不开我的法术。还是说蓬莱转性了，想让明日全城普通人更加深入的了解修士是如何视人命为草芥的？利落一些，我们双方都会少去不少麻烦，不是么？”
　　南宫铭深吸一口气，这就难办了。
　　原本是要通过谢道韫的族人来牵制她，进而逼迫她面见蓬莱各位掌门，创造对她不利的局势。加上谢安这张底牌在他们手中，作为筹码，猝不及防之下能让她吐出更多资源。
　　但是现在没能用她的族人要挟住她，就只能展露底牌让谢道韫去赴鸿门宴了。不过这样，谢安的价值就打了折扣。
　　最终，南宫铭还是以谢安作为要挟，道明了来意。
　　道韫恍然，为什么蓬莱行事总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感觉？实际上从一开始，他们就怀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认为自己是正统，从而排斥其他野路子求道者，哪怕当年天姥山狠狠扇了他们一耳光。
　　这种门第成见，促使他们千百年来压迫那些非蓬莱的修士，同时也使他们怀着一种类似“吾大国，尔等需朝贡”的想法。
　　他们的掌门拉不下脸面对付一个小辈，又不想放弃潜在利益，因此会想方设法要让自己名声好听一些。
　　位卑拜见尊者，左道倾心正统，因而献出全部身家归于名门。
　　多好听啊！
　　可悲的是，之前这里整个修真界都认这一套。
　　而这个尘世，亦是如此。
　　自己逆流而行，本是无悲无喜，可如今竟生出一种悲悯来。
　　“这些妇孺放行，我随你们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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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真界的“九品中正”与世俗的“九品中正”一样，谢道韫是世俗的世家豪门，却因为理念的离经叛道成为了修真界的下品之人，而理念前面说了那么多，还是资与共天然的对立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