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20、大事纪·风雅(其十一)

　　韬光选了个方向，取道钱塘至姑苏，打算先游历一下作为大后方的吴地。
　　韬光骑着驴带着后面驾车的谢三谢四晃晃悠悠行了不过十余里，路边的一个破旧凉亭里一身穿青布衣伙计样貌的人迎了上来。
　　行礼之后，见那伙计毕恭毕敬地说：“东家，小人就是此届百工堂下商算科第一陈良，听从您的差遣。”
　　韬光看了眼陈良放在亭里的几个大包裹，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东西都带足了？”
　　谢三谢四不明所以。
　　陈良看了眼韬光，半大的孩子身着苍云白鹤道袍，腰系和田暖玉佩，端坐在驴上，手中一青竹拂尘横在身前，出尘不似世间人，没有一点孩童的稚嫩气息，眉眼间的神情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仿佛经历了很多……对，沧桑感！陈良找到了一合适的词。
　　一恍神，陈良发现东家面无表情，就像刚刚看花眼了一样，心中暗笑一声，还是自己太过年轻了。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机遇，跟着东家做事，将来前途必将无量，于是站在这里心中就一番激动紧张，以至于看花了眼。
　　他估摸了一下韬光的意思，开口道：“东家难得出来一次，如今南北局势迥异，东家发现有利可图，所以差遣小人与两位大人一道，两位大人护行，小人护财……”
　　谢三谢四恍然，正要开口，韬光出言道：“你们说话不必如此官腔，都不是外人。”
　　众人见过后，陈良把包裹放到最后面的车上，同时一份名单交给了韬光：“劳烦东家过目，您在谢家所有的银钱都换成名单下这些铺子了，安石先生又额外填补了一些银钱，我也已经早早安排我的师兄弟们前往替您料理。”
　　韬光点点头，世族众人都把银钱视为阿堵物，一方面厌恶它的鄙陋与肮脏，另一方面却享受用它换来的特权。而对于韬光来说，这就是一把可以使用的利剑，可以划开腐朽，破除桎梏。
　　韬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维持着周身经络灵气的运行。她现在那种感觉愈加强烈了，一种企图改变、企图突破、却固有存在的阻力。
　　那不止是入先天筑道基的感觉，或者说，挣脱命运的力量。
　　她很小的时候，莫名的先知力量让她仿若行走在许多未来的交线上，她能预见每一个行为引发的诸多后果。她想知道的，只要她愿意消耗自己如鸿毛般的薄命，一定程度上都可预见。
　　这种预见就像既定官道上的马车，也许会因为种种意外左右颠簸，但仍按照去往它目的地的道路前行。它给人带来一切关于自身的信息，却又不停折磨着人做出符合命运安排的行为。韬光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至何处去，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顺从这些诱惑，哪怕咸利亨通。
　　她很小就有自己的目的，不是自身的强大，而是寻求改变的可能，一种蓬勃向上进取的可能。所以她压抑自己的能力，做出自己的选择，哪怕自己的选择就在命运中……
　　近段束缚感越强自己就容易瞎想么？韬光摇头散掉这些思绪，跳下驴背。
　　“谢三，这些钱财劳烦你北向，去送往钱塘西湖旁的雅清酒楼，那里的掌柜知道该如何处理，如今流民滞集，没有武力高强之人护送我不放心，你送到后前往姑苏，我们在福宁布铺见面。”
　　谢三皱起了眉头，正犹豫间，谢四却是出声道：“你这木头，有我在还能出什么事？再说小姐有自己打算，谢家子侄都乃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的教导都铭记于心，你还不快去！”
　　谢三听完转念一想，这才驾起车往北行去。
　　韬光转头看向谢四，只见她又一副垂首恭候的样子，轻笑一声：“你倒是伶俐，可是看出了什么？”
　　谢四行礼后道：“谢家护卫皆知小姐得道人相授，天资聪颖才华惊世，行为异于寻常孩童，但是众人仍把小姐当孩童看待，可是属下并不是如此认为。既然谢公让我等跟随，那我等必然马首为瞻，不能以心中揣测而有所质疑。”
　　陈良看了谢四一眼，没想到谢四此人看似木讷，却心有成算，为人进退自如，分寸拿捏极好，不简单啊。
　　“那，你还看出了什么？”韬光饶有兴趣地问道。
　　谢四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道：“小姐此举隐秘，我等伴随左右皆不知，但从谢公的安排来看，他是支持小姐你的，但只是从个人角度。如果这些商铺挂名在谢家，那小姐能因为世家关系获得很多庇佑，现在的情况这就是说明，小姐不想让商铺牵扯谢家。”
　　韬光负手而立，笑嘻嘻向谢四道：“不错，直觉敏锐，你……可愿跟随我？”
　　谢四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涉及小姐的隐秘了，刚刚一番言论出口后，自己就没了回头路。若是刚刚装作不知，她大可以只以护卫身份行事，之后算起来，还是谢家的人。可是出言之后，就是暗表了忠心要跟随小姐，以后便只能依靠她了。哪怕小姐她将来不出嫁，一直保持如今的受宠程度，这前途还是比较坎坷的。
　　但是，刚刚，谢四还是做出了决定，她不甘当一个护卫，等到了年纪之后嫁人生子，她不想把后半生押注在不靠谱的媒婆的那些花言巧语中。
　　家境没落前，她也曾读过诗书，明白知识的重要性，每每训练之余，她就偷偷看一些自己千方百计获得的书籍，从经纶典藏到演义话本，她或多或少接触了一部分，深受其中角色影响。可是，哪怕做个仗剑天涯的侠女，她也必须有足够的钱财地位……而韬光，就是她近在咫尺的机遇。
　　虽然她自己不知道，她看的一些话本就是韬光口述情节让别人记录下来偷偷印发出去的……
　　“自当追随小姐左右！”
　　铿锵有力的语句让韬光更为愉悦了：“良鸟择木而栖，你不会后悔的。”
　　陈良目睹了一切之后，对谢四更为高看，同时心中也不免有些酸涩，他虽然是伙计装扮，却是小姐自己培养的嫡系亲信。可是一个护卫短短一段时间就获得了东家赏识，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
　　不过还好，论资历自己可是从最开始就跟随东家的，东家收手下也没避开自己，足见信任，不是这种小小护卫可以比的。
　　陈良挺了挺胸膛，努力将自己消瘦的身体撑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韬光身后。
　　韬光莫名看了眼自己的小伙计，继续前行。
　　过了一阵新鲜感之后，韬光老老实实坐回了车上，她依在窗边，看着路边缓缓而逝的风景，问车边骑着刚刚那头驴的陈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往北地做生意吗？”
　　“回东家的话，自然是有利可图。北地战火纷飞，百姓流连失所，不务生产，以至于布米粮油匮乏。而那些大官们喜欢的古董器玩丝绸锦绣，还有奢侈不菲之物稀缺，所以商贾下可敛百姓之财，上可结权贵之心，行事便利又受人尊敬，和这里截然不同。”
　　“不只是这些原因，那你觉得，我把我在谢家东西所有的东西抽出来送往北地做生意是在干什么呢？不在晋之内，徒增危险，收益也就多了那么一点。”
　　驾车的谢四想起了一些护卫内部的传言，才女韬光疏狂不羁于众，隐有藐视群雄之志……
　　“小姐，你这是要发展势力，趁机扰乱北地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