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16、大事纪·风雅(其八)

　　永和八年清明，会稽太守王羲之山野设宴，邀请谢家子弟和其他世家名士踏青。这些士族名士，大多是如颍川庾氏，琅琊诸葛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这些大世家的优秀子弟还有太原温氏、陈留蔡氏、汝南周氏等大族的佼佼者。至于会稽四姓“虞，魏，孔，贺”以及吴中四姓“顾，陆，朱，张”却没有人来。
　　因为王羲之的琅琊王氏和谢家等家族都是南渡而来的世家，抢夺了江南土著世家应有的资源，与他们本身就矛盾颇大，后又因帮助皇室稳定了朝堂的缘故，所以备受皇室青睐，更压了南方世家一头。如今除了少数南方姻亲的中立世家之外，基本上南北世家都是相互轻视。
　　这场踏青与其说是世家名士一同外出的郊游活动，不如说是北方世家的家族相互增强联系的大会。
　　而作为谢安的侄女，韬光无缘出席，只能跟着刘夫人去拜访王羲之的夫人郗氏。
　　车架到了太守府前时，韬光若有所感，面色有些尴尬。
　　刘夫人挑眉，“哟，小韬光，你怎么了？”
　　韬光拉着刘夫人的衣袖让她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说:“郗夫人的弟弟来了，她在发咱们谢家牢骚……”
　　“什么？”
　　“她给她弟弟说，以后莫来王家了。我们谢家去的时候，王家倾筐倒庋，翻出自己所有好东西来招待谢家，而她郗家人去的时候，王家招待平平。”①
　　刘夫人笑得漫不经心，“这郗氏如此言论，不必在意，她如何想、如何说也闹不到台面上。不过如此气量，难怪高平郗氏自郗鉴郗太尉去世后越来越不景气了。”
　　韬光摇摇头:“也是我的问题，现在我不能完全控制我的能力，郗夫人也不知道我能感知到她的言行举止。”
　　韬光天资聪慧，通透澄明，年纪尚小就开始修道，基础稳健，竟要比谢安还先踏入先天。
　　但是因为修为过快，韬光掌控力不足，云游归来的文伟道人看过后让她压制修为学会控制现在这种情况。
　　不曾想今天恰好就遇到这种事……
　　入了太守府，郗夫人笑着拉着刘夫人的手相谈甚欢，不过，她的眼光却一直黏在韬光的身上，第一眼她就被一旁安安静静垂手而立的小孩子惊艳了。
　　这小女郎已是齐胸高，身姿清隽飘然，五官精致，眉眼间却颇具父辈疏疏朗朗的气度，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比。
　　殊不知韬光已经收敛不少自身气质，努力做一个普通的小孩。
　　“这就是谢司马的长女，世称咏絮的谢家才女？”
　　“夫人过誉了，韬光方金钗之年(女子十二岁)，学识见解尚且不足，只得逞一下口舌之利，不想此事却广为流传，甚为惭愧。”
　　“哪里哪里，这孩子真是秀外慧中，分外喜人呀。”
　　郗夫人特别热切地拉着韬光的手，夸奖韬光的话一串串向外冒。
　　刘夫人隐晦地翻了个白眼，你刚刚还埋怨我们谢家子侄的待遇和你郗家子侄待遇不同呢……
　　韬光极为耐心地应和着郗夫人，十分有经验地回复着来自长辈的嘘寒问暖。
　　在郗夫人聊着韬光日常时，山野间宴饮已经开始。
　　已然声名在外的名士们边饮着酒边点评着一场小辈们关于三玄的清谈答辩。
　　清谈有三玄，指的是《老子》《庄子》《周易》这三本书。要想博得众人喝彩，围绕这些要能“见人之所见，言人之所言”，若是能韵音令辞，也就是声调抑扬顿挫和畅悦耳同时词语准确犀利，精当有力，那就更好了。谢安就是因为他独特的带有鼻音的咏叹方式而闻名，众人还将这种方式命名为“洛生咏”。②
　　一轮轮精彩辩论让众人兴致勃发，一个个都喝得耳热目迷，辩论起来更是肆无忌惮相互责骂。
　　谢安倒是没喝那么多，他看见有几个服散的小辈已经因为饮酒过甚已经赤.裸上身在四周狂暴.乱走，众人哈哈大笑不以为然。
　　谢安抿抿嘴，又给自己倒了杯热酒。服散之人不能食热食，连酒都要是冷的，这席上因为不服散而能饮热酒的可没多少人。
　　身畔喝着冷酒的王羲之醉眼惺忪，冷不防问:“安石仍未服散？”
　　谢安大笑:“未曾。不求长生，何以服散？”
　　这玩意儿一点灵气都没有，吃一肚子石头且能长生？况且这东西这群小子们使用只是为了助兴，服散则劲，不服则痿，如此邪门歪道怎能沾身？
　　世传王谢子弟服散成风，实际上谢家子侄一个个都明白，没几个人敢服。
　　王羲之也跟着大笑，又复问:“安石行径异于往年，又是如何？莫不是心存高远？”
　　无心之人大醉不醒，有心之人亦是大醉畅言。
　　“哪里哪里，我心存的可是东山之志，这里隐居风景秀丽，无俗事叨扰，还可与名士论道参玄，岂不美哉？”
　　谢安猛得一口灌下杯中酒。
　　“畅快呀！我现在都不管谢家的事了，都交于子侄管理。我家那几个热心孩子管得可不错，其中管事的是道韫，才能出色，以后我可享清福了。”
　　道韫是谁？谢家哪个旁支的？
　　清着的，装醉的，都深深思索。
　　王羲之笑得更畅快了。
　　“安石还是那个安石，果然风雅不俗，来，干！”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世说新语》记载:王右军郗夫人谓二弟司空、中郎曰：“王家见二谢，倾筐倒庋；见汝辈来，平平尔。汝可无烦复往。”
译:王羲之的妻子郗夫人对两个弟弟说：“王家看到谢家兄弟来，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他们。但是见你们来，却表现得很平常罢了。你们以后不需要再去了。”
②:洛生咏举世闻名是在之后的事。
《世说新语》记: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祚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洛生咏之前就很有名受大家追捧，但是没有到名流必备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