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10、大事纪·风雅(其二)

　　两岁的女童坐在石阶上，看着眼前的大叔双手抱圆静站在院里，风不动，树不动，人亦不动。
　　她无聊打了个哈欠，初晨的阳光没有那么灼热，照在身上很是舒服。她偷偷看了一眼专注的叔父，望了一眼院里的大树，接住了掉落下来的叶子，趁叔父不注意，挪了挪寻了个好位置，拿叶子盖上眼睛，头一歪睡了过去。
　　一旁静候的老嬷看见了自家小主子的小动作，也不出声，寻了块薄毡盖在了她的身上。
　　许久，站桩结束的谢安松了松筋骨，回头看见自己的小侄女睡得香甜，无奈地笑了笑，将她抱了起来。
　　腾空感让睡得正香的小朋友一惊，睁眼看清了情况的她顿时毫不留情挥着拳头往自己叔叔身上砸去。
　　“坏蛋，放我下去，你骗我让我早起就是看你站院子里？”
　　越想越委屈的她故意恶狠狠地说。
　　“我去告诉叔母两天前你外出喝酒，众人叫了一群歌姬献舞的事去。”
　　谢安俊朗的，带着笑意的脸猛得一僵，没好气道:“你这孩子怎么知道的？哪个下人给你嚼的舌根？”
　　小女孩笑嘻嘻地伸手去扯自家叔父的胡子，一脸自豪。
　　“没有人告诉我，但是我想知道叔父在干什么，然后就知道了呀。”
　　谢安不是很懂小孩子的脑回路，很是耐心地询问了好多次，终于明白了这孩子天生便知测算之术。
　　“那你知道现在你阿父在干什么吗？”
　　“等阿母生小弟弟！”
　　谢安有些吃惊，但面上不显。自己哥哥去北府跟随桓温任职尚未一年，阮氏当时也跟着去的。当时尚未听说有孕，半年前才回家书说妻子已有身孕，不方便回会稽。当时这丫头已跟着自己妻子，周围也没人清楚阮氏的具体日期……
　　谢安下了决心，虽然自己师父云游四海，但要是能遇见他，一定要把这孩子送去修仙。
　　“确实如此，吩咐下去，无奕的孩子快生了，让人去备着吧。”
　　“诺。”
　　谢安举着小孩子，语气中带着一种自豪:“小韬光，你是什么都能知道吗？”
　　“唔，不清楚。”
　　“那你知道林公支道林这家伙在干嘛吗？”
　　“支……道林？我不认识诶，不知道。”
　　“那……”
　　谢安抱着她去吃饭，一路上问了许多人后才发现，貌似自家侄女只能算出自己认识的，和自己有关的人做的事。
　　末了，小韬光无辜地眨着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着自己好奇心旺盛的叔父说道:“我听闻，很多时候，能力不凡的人会受到排挤，而知道很多的人容易最先死亡。”
　　谢安心中颤了一颤，“小韬光，你……”
　　眼前的孩子已然睡着。
　　看着已经困顿窝在怀里睡着的小家伙，谢安心中百般念头疯长。
　　女子又如何？即为我谢安石子侄，无论男女，纵非有过人之质，我也当护他们周全。这种世道，我谢家未必不能出一位搅动风云之辈，哪怕，是名女子。
　　入秋时，阮氏便携幼子归会稽，看见自家近一年没见的女儿，不由心生愧疚。
　　身为人母，连孩子的小名都是自己小叔定的，孩子尚幼自己却疏于管教，虽然自己和无奕对安石很是放心，可是心中还是过意不去。
　　小韬光丢下手中的纸张，从铺了一层麻布的竹席上爬起来，晃晃悠悠扑向妈妈，一脸乖巧。
　　看着孩子如此亲近自己，阮氏放了心，拿出早早为女儿准备的小玩具。看着孩子开心地收下玩弄起来，她笑着和刘夫人聊起了家常。
　　韬光摆弄手中的玩具，支着耳朵听两人聊天，先是今年自己堂伯父谢尚由黄门侍郎出任建威将军,兼历阳太守;什么朝廷又调动了自家子弟某某和某某新帝继位，皇后的母亲是谢尚的姊妹……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抱怨自己丈夫风流不羁，招蜂引蝶，再后来就是床笫之谈……
　　韬光听着有些尴尬，无聊地拆掉了手中的玩具，又尝试拼回去，失败了几次之后，趁着两人不注意，离开席位拉着自己的老嬷去看弟弟去了。
　　刘夫人注意到了韬光悄悄离开，却不知是听墙角心怀愧疚，让人跟着就走了。两人相谈甚欢时，有仆人过来说，谢安设宴，席上想带韬光见见世面，就带着韬光赴宴去了。
　　韬光年岁尚小，也未出过谢宅，平日里见到的也都是内宅那么多人，猛然间见了一群外人，谢安本担心她会粘着自己，却看见韬光理了理自己的小衣衫，临危正坐，摆出一脸严肃的样子听大人们说话。
　　这时候一个人笑着对谢安说:“安石，这是你们谢家哪位子弟，这么小就生得如此不凡？”
　　谢安笑了笑，淡然回答:“此乃我兄无奕之女，虚龄三岁，已是聪慧过人，我曾教她幼学之书，都过目不忘。”
　　这位客人颇为惊奇，仔细端详着韬光，小韬光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问道:“叔父宴上宾客多为不凡之人，这位叔叔身上颇有游云之气，不知道为何人呐？”
　　宾客们很是稀奇，这评价不像是谢安石会教的东西呀，这孩子这么小怎么会有这种言论呢？
　　只见小韬光坐直了身子，说:“叔叔你外形俊朗飘逸而内有神韵，如流云飘浮不定，所以我觉得你身上有游云之气。”
　　客人大笑:“安石有个好侄女，这么小已然见识非凡！我是你王家的逸少叔叔。”
　　说完，众人就顺着这个话题讨论起了形与神的关系，或是旁征博引相互应证，或是你来我往据理力争，言谈高妙，口绽莲花。
　　韬光似是听懂了一些，但觉得为了这些每句每字锱铢必较很是无聊，有种缘木求鱼的感觉。
　　谢安注意到韬光已经困倦，让她亮相的目的已经达到，就让人把她从自己身边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