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君心我心》白梦泽清水

3、我和死对头的三孩子

　　Work Title：我和死对头的仨孩子
　　Fandoms：哪吒之魔童降世
　　CP：哪吒*我
　　Worked By：白梦泽车神

　　（一）

　　我好像做了一场十分冗长的大梦，但是醒来后只觉得渺渺茫茫，雪泥鸿爪片刻杳杳。眼下所处也不是我熟悉的寝屋，但是处处名贵精致。灯釉上彩，金碧相射，花影明辉从窗外掷入，云外仙山灵气充裕，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除此之外，还有个八九岁的小不点乐颠颠地挂在我腰上，怎么甩也甩不掉，一口一个娘亲叫得欢实。

　　我记得自己是昆吾山实力数一数二的魔族大将，被派遣去牵制天界派来剿灭昆吾的战神，老魔尊知道我对天界厌恶至极，言谈间表示对我寄予了厚望，甚至借予我不少法宝去对付那位。

　　天界的现任战神是李哪吒，三头六臂，七丈法相，和那群弯弯绕绕的伪君子们不同，他将对我的憎恶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战场上还嘴臭得让我抓狂。因此我和李哪吒向来针锋相对，每每碰上，不战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睡过去之前……睡过去之前，我是被人下了药，导致在和他的对战中感到身体极为不适。所以最后是落败了吗，我现在还活着，是谁救了我？

　　（二）

　　“娘，你在想什么啊？”

　　一团粉嫩的小女孩挤着挨我身上，咯咯笑着亲我：“娘，陪宝宝！”

　　“在想以前的事。”我皱眉把小东西提起来，她跟只猫似的，被提溜着后颈皮都不觉得难受，还以为我是在和她玩，扑腾着双手划来划去，笑得跟个傻妞一样。

　　“想听娘讲以前的故事~”

　　“我不是你娘。”

　　这是实话，我单身几百年，连个心仪之人都没有，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但是小不点葡萄大的湿漉漉的眼睛忽然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娘不能不要宝宝……宝宝不跟爹爹玩了，宝宝要娘呜呜呜呜，娘亲呜呜——唔、嗝——呜呜呜呜……”

　　眼泪说来就来，哭得真情实感，我觉得耳边一阵嗡鸣，神经突突地跳，连着心口都柔软脆弱，因她的哭闹疼痛起来，最后只好支支吾吾地应了那声娘亲，拍着背把她哄睡。

　　（三）

　　哪吒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最鬼灵精怪的大女儿拱在她娘的怀里，眼睛滴溜溜地转，时不时还抱着身边的人亲亲。

　　而她还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样子，无论时间长流还是风霜亘古，都没有添上任何岁月痕迹。

　　大概是因为魂魄融合还不算稳固，没醒一会儿就又睡得死沉。

　　他在收到生死蛊的反应后就即刻赶回来了，可惜路上花费的时间太长，没能见她一面。

　　小一光着脚丫跑过来，朝哪吒张开了双手，他便顺势把这个小可爱抱起来走到门外，免得吵醒里面那个脾气不好的女人。

　　“爹，娘不记得我了。”钻进父亲怀里后，小一的脸瞬间垮下来，“我一直提醒她，她也想不起来。”

　　“之前就和你提过这种情况，该有点心理准备了。不过你娘最喜欢的就是你，你多陪陪她。”

　　“可是娘也不记得爹爹了。”

　　“……嗯。”

　　小一有点难过。

　　爹爹和娘亲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很好，但在她面前，总还会勉强维系着和平。其实她十分早慧，从小到大经常看到爹爹这般失落的神色……说失落不太合适，爹爹总是骄傲的，虽然如今很少出手了，但是翻覆间可平山海的力量，任谁看了都心惊。就是这么优秀的爹爹，却拿娘亲没有办法，实在和她闹得狠了，分开后也只能这样默然不语。

　　“爹爹，小一会让娘亲想起你的。”

　　哪吒没回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过真要让她想起来的话，又要回到之前那般互相折磨的时光了。他拍了拍小一的头，把混天绫缠在她小小的手掌上：“把这个送给你娘，就说是她以前的法器，乾坤圈你带着，好好护着她，这段时间我去把老二老三抓回来。”

　　“爹爹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而且娘最喜欢的是小一，二二三三没什么用嘛。”

　　不会没用。

　　她那么喜欢小孩子，愿意付诸同等的耐心和爱，只是不喜欢他罢了。

　　（四）

　　小一用红绫在我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开心地举起来给我看：“娘亲娘亲，喜欢吗？”

　　这东西长得这么这么像混天绫……

　　“什么混天绫啊？”小一困惑地偏头，努力扬起嘴角弧度，“这是我用娘给我的零花钱买的法宝，娘不喜欢的话我就退回去吧，没事没事……”

　　“喜欢。”我不忍心看她受了打击，还强颜欢笑故作懂事的样子，干脆收下了礼物。

　　再想想，混天绫是李哪吒的贴身法宝，怎么可能流落到旁人手中。如今坊间模仿制成的赝品不少，小孩子能用零花钱买到的也大抵是这般货色。

　　只是这条红绫的手感极好，莲花刺绣上滚动流光，握在掌心就有种踏实的安心感，不似凡物。

　　“娘喜欢的话，小一还有很多东西送你哦！”小女孩开心地跳下床，过不久就抱回一个小箱子，我正想着怕不是什么玩具珠宝吧，结果一打开就看到几百个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空间介子，宝光流转，散发着抑制不住的灵气。

　　看一眼我就知道里面装了多少好东西。

　　我关上匣子看着小一：“这不是你送我的吧。”

　　小女孩露出一丝被识破的羞赧，扯着我的袖子撒娇：“是爹爹给娘亲的啦，但是娘亲从来都是扔到一边，小一每次都会偷偷收好，因为娘亲有时候想起来，又会到处找。”

　　……

　　“小一，你爹叫什么。”

　　“娘亲你终于想起问这个问题了……爹爹是李哪吒哦，也是昆吾山现任魔尊。”

　　李哪吒。

　　昆吾山——现任魔尊？

　　他明明是天界的战神，明明是和我打了好几年的混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太可笑了，我怎么可能和跟自己不死不休的对手有个这么大的女儿，而享誉整个天界的战神又怎么可能成为魔尊。如今我宁愿相信这小女孩是敌人派来扰乱我心神的，也好过相信这种荒诞无稽的“事实”。

　　我最讨厌的就是天界的人，整个骨族，包括我的父母亲人朋友，都是被天界绞杀。否则我们如此强大的一族，如何沦落到需要去老魔尊手下寻求庇护的境地。我本就与仙神有旧怨，再加上李哪吒伤我神魂可不是一两次，数年下来，早就结成了血海深仇。

　　那刚刚小一送我的是什么？我猛地一惊，想要挣脱红绫，小一惊呼一声急忙按住我的手腕。情急之下我脑子混沌，伸手一推没个轻重，她被我扫到一边，后脑勺哐地砸向硬枕边角，紧接着发出呜呜的痛呼。

　　我心口一窒，深入骨髓的惶恐和疼痛涌上，急忙把她抱起来查看：“一一，一一疼不疼？娘给你揉揉，娘不是故意的，受伤了吗一一？”

　　她抽噎了两声，反而笑出来：“娘亲终于想起一一了！”

　　我哑然。

　　对她的爱护刻在骨子里，甚至恨不得以身替之，说她不是我疼爱的孩子，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么她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小一是我和哪吒的孩子。

　　（五）

　　和哪吒的再会，比我想象中更早。

　　实际上，我倒是对未曾见过的“二二”和“三三”没什么感觉，小一说着嫌弃却很期待，那模样和我幼时倒是相似，我也愿意陪着她期待。但想到哪吒会一并回来，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他。

　　剑拔弩张吗？我和他都有了三个孩子，怎么可能还是仇人？

　　温言细语？那更不可能，我现在对他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死对头这个词上。

　　我试探着问小一，以前我和他是如何相处的，小一便咯咯地笑起来：“娘可喜欢爹爹了！”

　　哈？我喜欢死对头？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呀，娘每天都要把爹爹关着陪你，他要是出去你就会生气，还要爹爹亲手给你做饭，做的不好吃你也会生气，娘自己却喜欢到处乱跑，经常弄得一身伤，每次回来都要爹帮忙处理。”

　　我的耳朵都快烧红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恼怒。我怎么可能和李哪吒这么亲密，甚至还这么作天作地，虽然我平时是傲性了点，但、但——这还真有可能是我做出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究竟睡过去了多少年？

　　许多困扰缠在心口，好几日都没有缓和，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哪吒和另外两个孩子，甚至笨拙地自导自演着许多见面方式，然而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我依然烦躁无比。

　　直到我牵着小一站在门口，看到三个大大小小的人影并肩而行向我走来的那一刻，某种酸涩的、温柔的、熟悉而又久别生疏的情感，从心口重新萌发出来。

　　两个男孩子乖巧地叫了一声娘，我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然后哪吒走过来，用火尖枪敲了下我的脑袋：“睡傻了吧你，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了？”

　　我蹙眉揉头，又觉得这种姿势太过示弱，便即刻收回，而且这火尖枪敲得一点都不痛。

　　哪吒这模样比我想象中的温情脉脉相去甚远，可我反而觉得这才是最正常的模样，以我俩的性格，再怎么相爱多半也是那个死德性。这倒是让我放松许多，甚至下意识白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抱住了两个小小团子。

　　稍小的孩子和哪吒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柳眉樱唇桃花眼，却又因为年幼没有哪吒身上的杀伐之气，看起来比小姑娘还漂亮柔弱，尤其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不由怜爱非常。可是我的孩子怎么能如此软弱呢，肯定是哪吒这个混蛋没带好，在我记忆中，他脑子里除了打架就没有任何要紧事，能上心才怪。

　　另一个稍大的孩子更温和儒雅，就是太过一板一眼。

　　三三被我抱住后，愣了好一会，然后低着头哭起来。

　　我急忙用手背给他擦眼泪，却惹得他垂着眼眸更加抽噎，正是手足无措时，哪吒勾着他的后领提起来：“哭什么哭，之前不老喊着要娘吗，这不是醒过来了。”

　　三三活生生咽下一个哭嗝，浑身一颤的模样看得我心疼不已，连忙把他从哪吒手里夺过来：“你凶什么凶，三三好久没见我了想我不行吗，难道像你一样回来就给我一榔头吗？”

　　“小爷那是让你清醒点，你看看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衣服破烂精神恍惚，辣眼睛。”

　　我当初到底是多想不开，居然同意和这个嘴臭王者在一起。

　　（六）

　　这几日我正学着照顾小一，甚至开始掌勺，好在弄出的东西不算难吃，小一的嘴巴更是甜得像蜂蜜一样，不论我做什么都能吹得天花乱坠。因此竟然没注意自己的形象。虽说战时更狼狈的模样都有，但现在这样，我觉得丢人。

　　“还是那个脾气，说句话就生气，”哪吒嗤笑，“行了，给你带了好多珠宝首饰，你要不要。”

　　“不要，滚。”

　　“法宝仙器要不要？”

　　“不、不要！”

　　“还有增进修为的灵药仙丹，你要不要？”

　　我转过身瞪视他：“李哪吒，你找死啊，你有病吧！”

　　“不喜欢小爷就扔了。”

　　“你先把自己扔了吧！”

　　二二和三三目瞪口呆地跟在小一身后：“爹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小一顿住脚步，和父母招招手，牵着两个小萝卜头说去玩耍叙旧，然后把他们拎到角落，一改往日的天真浪漫，脸上露出几分凝重：“娘的记忆有损，你们知道吧。”

　　“嗯，”二二点头，“爹说过，很大可能会忘记所有事，宛如幼童，但是我看娘并不痴傻。”

　　“娘忘了一部分，起码是把和爹在一起的日子忘了，我之前就和爹说过，他……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我这段时间都在和娘说，他们曾经的感情很好，慢慢地才让她放下疑惑和芥蒂，把我们都当做心肝宝贝。你看爹都能瞬间反应过来，你们怎么还那么傻，好好和我一起哄着娘，现在这样，他们和和睦睦的，多好。”

　　三三迷茫：“那要是有一天娘想起来了，发现我们都在骗她，她会很伤心的吧？”

　　小一盯着三三，一把抓着他的脸蛋开始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而且谁跟你说娘不喜欢爹的，娘为什么生病你忘了吗，她给爹去挡了削骨钉啊！那钉子连爹都可能受不住何况是娘，要不是这几年爹想尽办法把残魂收集起来，我们就、就没有娘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心思更敏感的三三也低头不语，唯有二二不置一词，眼底放着惆怅和冷静。

　　（七）

　　哪吒翻开一屋子又一屋子，我跟着看了明晃晃的一堆衣服首饰，当然，其中最多的还是丹药法宝。这些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有的蒙尘而沽，有的被破破烂烂，看得出它们的待遇有多差。最后哪吒靠着门挑眉看我：“这不都是你喜欢的吗，怎么都不用了。”

　　我困惑不已：“你不知道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了吗？”

　　“之前是知道，”哪吒弹了下我的额头，“回来的时候看你和以前一样，就以为你想起来了。”

　　原来我们以前也是如此吗……

　　我轻哼一声没再置喙。

　　哪吒的眸色恍了恍，也不知道小一这个法子算不算糟糕。他确实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和想象里一样，安静平稳，温暖和乐。就算事实并非如此，就算他们曾经相看两厌，他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贪婪，开始编织一场骗局。

　　我们回到寝屋，他把我按在椅子上梳头，一边动手一边喋喋不休地嫌弃我。

　　我坐在镜子前看哪吒的表情，比我印象中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慵懒，不再永远端着那副凶煞狰狞的表情，而是露出了少年清隽的眉目。

　　“小爷很好看？”

　　我本是有点愣神，却被他一句话拉回了现实，镜子里的桃花眼瞬间波光流转，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诱惑，我一边心里暗暗骂着这才更像个妖精，一边哼哼着：“好看什么好看，臭男人，还是我最好看。”

　　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拎起我的耳发靠拢：“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被忽如其来的暧昧扰乱心神，僵了半晌心口还在乱跳，可是背后贴着他的胸膛，镜子里的两人同样稚嫩貌美，眉宇间是如出一辙的狂妄与魔性，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认知让我险些不清醒，最后还是一咬舌头和他提起正经事：“我忘了很多事，你跟我讲讲，你怎么成了魔君，我们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当初打了那么多次，我就不信你不记恨我。”

　　“和天界三观不合，就把昆吾山那个老家伙踹了搞个魔尊当当，有问题吗？”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干脆，又没有任何逻辑，可我偏偏能听懂甚至认同。对啊，这才是李哪吒，无法无天的能和我打到天昏地暗的李哪吒。要是老魔尊不好好哄着我，我也说不定把他的窝给端了自己当个王玩玩，我们在很多地方是十分相似的。

　　于是我十分没问题地点头。

　　“我们确实打过不少次，甚至要命的都有，可是后来小爷觉得，天底下能和爷打成这样的人不多，你的实力确实不错。真要找个人过日子，与其找别人还不如找你，起码足够强。至于你为什么答应和小爷在一起，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继续点头。确实确实，这么多年来，只能哪吒的实力能让我认可，比起那些畏畏缩缩的弱鸡，我当然更仰慕比我强大的人。何况哪吒既然叛出了天界，就不再是我的仇人，至于那些要命的伤势算什么，哪个打架的没落下过一身伤。

　　“点头点成蒜臼子了，笨蛋。”他嘲笑着我，我却感觉不到愤怒和嫌弃，反而被柔柔腻腻的声线泡得双腿发软。被忽悠着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他帮我梳头发。

　　其实这个……这个是不是有些太亲近了？

　　可他好像很习以为常的样子。

　　难道我们因为这么扯淡的理由在一起后，相处得反而很好吗？之前听小一说我怎么“喜欢”他，我还不信，总觉得十分幻灭。现在看着哪吒的态度，反而生出了几分真实。

　　要是他真的一直对我这么好，我真可能有恃无恐地造作。

　　我仰头望向他，照映进他璀璨的赤瞳之中，梧桐揽红豆，连理系比目。

　　陌生，熟悉，厌恶，喜欢。

　　我们还有三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是在我想象中都不曾奢望的温柔时光。

　　（八）

　　三三比小一更粘人些，明明是个男孩子。

　　“因为以前，没有被娘抱过。”

　　三三回答我的疑惑，可是这更让我奇怪。他欲言又止，最后低头嗫嚅：“小一总说，因为要救下三三，娘才会受这么多罪，所以爹也不是很喜欢三三。”

　　怎么这样偏颇。

　　我拎起他鼓励：“你管别人喜不喜欢，你是我拼命生下来的宝贝，既然以前他对你不好，往后的日子我就对你更好！”

　　他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点头：“那娘也会对爹更好吗？”

　　“这个——我哪里对他不好吗……好吧好吧，我也会对他好点的。”

　　“说话记得算数啊，小骗子。”

　　哪吒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此间的温情脉脉，然后把三三提起来让他去一边玩。我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很是不快：“贵干？”

　　“你怎么就没想到和小爷叙旧。”他理所当然地霸占我全部目光，说起这话连脸都不红一下。

　　三三乖巧地跑到一边去找小一了。

　　我被这话问得尴尬，一时无言以对，他便顺势拍拍我的脑袋：“好了笨蛋，吃饭了。”

　　“李哪吒，你小嘴就不能抹点蜜吗？”

　　“哦，”他无所谓地点点头，忽然凑到我面前，“夫人，吃饭了，好不好？”

　　我被吓了一跳，被压迫的目光无处安放，最后从他的眉梢扫过，鬓间游走，最后落在纤巧的下巴上——可我为什么要躲他？真可笑，我难道还怕了不成。

　　可是我肆无忌惮地挑衅望回去时，看到他脸上没有丝毫揶揄之色，反而无比和煦。

　　“你胆子真大，”他低低笑出来，言语时的呼吸落在我身边，缀开一树春花浪漫，然后牵着我的手落在他的眼角，缓缓地诱惑着我，“看傻了？看到了什么？”

　　“……”

　　“看到我眼里都是你了吗。”

　　“你！花言巧语！”

　　他退开半步，懒散的站姿依旧桀骜，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正经：“我还以为你又要说，美色惑人。”

　　我被气得一窒，记忆里的李哪吒，明明还没这么不要脸！

　　（九）

　　日子悠闲地走过，我开始感到熟悉，又无法忽略其中的点点违和。

　　直到二二送给我了一个匣子。

　　这个孩子安静懂事得过分，在古灵精怪的小一和敏感脆弱的三三对比之下，十分不起眼。

　　他乖巧地坐在我身边，忽然说起来以前：“其实娘以前最喜欢就是小一。”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这孩子的意思，只好拍拍他的头：“娘对你们都是一样喜欢的。”

　　“人心都是偏的，父母有轻重也是再正常不过，”他还是懂事的样子，眉目却有一点落寞，“您说过，小一像你，可是你太软弱了，叫我别学。”

　　我莫名地点点头，或许是忘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二二的话让我有些听不懂。

　　“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陷入沉睡的吗？是您舍身帮爹顶了削骨钉，神魂俱散，在那之后爹就和天界断绝来往，独自挑战昆吾山从魔尊到氏族的三十八将领，成为新任魔尊。与此同时，他四处寻找法宝帮您稳固肉身，去往九州寻找你的残魂，不久前才拼凑起大半，让你能终于能如常人般行动，但是由于魂魄不齐，终究损失了部分记忆。”

　　我帮哪吒，这什么时候的事……头好疼。

　　不过，二二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没回答我的疑问，指了指送我的盒子：“我其实在骨族的禁地找到了这缕残魂，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还给您。因为现在我们家一切都好，大家都很开心，就这么过下去没什么不好。可我总想着，如果娘有一天记起了以往，以你的性格，一定会怨怪我们所有人。现在我将残魂交还给您，要不要追溯过去，您可以自己选择。”

　　二二说完就准备离开，可是临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身，露出了一点孩童的无助和祈求：“可是娘，不论如何，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就是最幸福的事了……还有，爹真的对你很好。”

　　我抚摸着匣子，想着二二的话。

　　和他们平时透露给我的信息有许多出入。什么削骨钉，哪吒成为魔君的真正原因，如今的美好都是他们营造出来的假象吗，小一之前的闪烁其词……

　　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一定会去看这段过往。

　　（十）

　　我那日确实中了药，却不是自以为的，损伤实力的药。

　　他们知道我有多厌憎天界，猜测我失身于神族后会有多崩溃。这些鼠辈不敢让我死，因为我是昆吾山强大的庇护者，却又不想让我好过。

　　我看着“记忆”中的自己，感到十分可笑，就算我发现了异常，找到了蛛丝马迹，依然没有分毫崩溃。那群人是人间去多了，还以为魔族的女子一样爱护名声吗？若是我想，昆吾山自荐枕席的貌美少年能排队到山外。

　　然而，对方是李哪吒的话，确实能让我心中冒火。

　　我不愿向仇敌示弱，更不欲在他面前露出这么狼狈的一面，甚至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不过嘲笑就嘲笑吧，那药多烈性啊，让人痛苦得拿不住武器。若是强行与哪吒继续战斗，我必然会死在他的枪下，在双重胁迫之中，我依然选择了勾引他。

　　就当做是貌美的郎君罢。

　　可他比天界的伪君子更君子，原本以为是个狂荡不羁的货色，却意外的清心寡欲。

　　我看着他把我扔到水里冲了好几遍，满腔火气差点爆出来，最后我掐着他的脖子暴躁地挠，还毫无风度地大吼，你就不喜欢我吗，你凭什么拒绝，你给我躺好！

　　他面色赤红，那模样似是要把我按到水里溺死，最后却带着我一躺，陷入柔软沙粒中。

　　我不想看接下来的事情。

　　却又不得不看。

　　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可以说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恨不得互相把对方搞死才甘心，他居然用自己的外衣擦掉了脏污的血迹，看着初次的殷红发疯，不论动作还是神色都过分张狂，比魔族更像个魔。

　　说是欢好，不如说是一场厮杀，哪怕最后极为柔情蜜意，也抹去不了两人间的掠夺撕咬。

　　可就那么一次，我就怀上了小一。

　　小一的成长极为艰难，或许是一半仙骨一半魔骨，让她自诞生时就遭受着无边折磨，我也一并承担着这种痛苦。本该舍弃的，但面对这个糅合在我身体里的生命，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骨族就是因为全族被屠戮，我的亲朋好友全部饮恨而亡，才不得不来投靠昆吾山。

　　可是如今，我又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还是选择去找到哪吒，让他开出条件，要求他一并照顾这个孩子。在我们强大的力量碰撞中和之后，小一躁动的情况明显好了许多，这让我对哪吒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期间我努力与他和谐相处，他却做得比我更好。我只是不和他白眉赤眼针锋相对了，他却还能给我带漂亮的珠宝护身的草药，在我孕期时做足了连寻常男子都不会做的事情。给我做饭，帮我运功消去因孕产生的筋脉滞涩，每天雷打不动地带我散步，哪怕我懒得不想走路的时候会和他吵架，最后也会被他抱着出去溜达。

　　我现在看着都觉得丢脸。

　　那算是我们最和谐的时候。

　　生完小一后，我开心之余，想起了当初的承诺，很是愉快地问他有什么要求。当时哪吒的表情瞬间黑沉阴郁，良久后，才冷冷地道，既然你都要了个孩子，也生个给小爷养着玩玩呗。

　　我同意了，却不是很乐意。

　　小一是意外之喜，如今却要不停地和死对头亲近，每次都要被弄得遍体鳞伤，我甚至觉得他是在挟私报复。再想想这个要求，可不是把我的脸面踩在地上践踏吗，我堂堂的魔将，竟然专门留于一隅，为我最讨厌的人孕育后代……

　　这种想法日日夜夜折磨着我，终于在肚子还没有消息的一年后爆发了。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他说，“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侮辱你。”

　　我当时更为生气，运起法术又要和他打架，刚走到门口的小一被吓哭，如今观看着记忆的我同样觉得可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是有多迟钝，居然还抱着这种偏见。

　　大概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正视过这个少年，他承受着我所有的迁怒。

　　那次的争吵因小一的哭泣停歇，我感到格外疲惫，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之后哪吒冷着脸带我去疗伤，却被告知我有孕了。

　　二二降生了。

　　我们本该再无联系的。

　　但他不让我走。

　　不论找什么借口或理由，我都再也无法忍受，就此开始最互相折磨的生活。闹得最凶的时候，甚至吓得小一叫着让我们和离——这两个孩子居然以为，我们是真正的夫妇吗，真是滑稽至极，我们原本是仇人，我们却有了共同的孩子，我们恨不得对方去死，却有着最亲密的纠葛。

　　听到这话，哪吒当着我的面，用火尖枪抵住小一眉心，对她说，你再说这两个字，我杀了你。

　　小一承载着我最多的希冀，她就是我的命。

　　我当即用骨刺穿透了他的肩膀，并威胁道，那我们都别活了。

　　两个孩子哭得几近绝望，在他们的世界中，无法理解两个最爱的亲人怎么会想着要对方的命。

　　我也很疲倦，甚至有些忘了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只是下意识地，去反抗他。

　　好似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从未动摇。

　　我们依然是那个样子，清醒时剑拔弩张，沉沦时做得昏天黑地。日子一天天消磨着我的厌憎，也消磨着他的棱角，我们依旧无意识地敌对碰撞，却在彼此的圆润中收获安心。

　　那天不知他收到了什么消息，我们几乎彻夜都在沉溺，动情处我几乎软弱地哭出来，可他忽然回到了最初的那般跋扈张扬，掐着我的脖子逼我说喜欢他。

　　如果我不说，你会杀了我吗？

　　他便松开了手。

　　我一直记得他问的那个问题，还有几近入魔的瞳孔。他总以为我那时会封闭神识，意识混沌，他以为我从来都厌恶，可是我没有。

　　我一直记得。

　　骨族最强大的就是骨头，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承载魂魄的是神识或血肉，而我们是骨头。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可我又渴切地想说些什么，于是把自己的胸骨拆了一部分，做成了一圈指环送给他。另一半残破的胸骨，是我手中的骨刺。

　　它们折损得对称，残缺得完美。

　　哪吒收下后，就没有取下过指环。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我们都沦陷了。急切地编织罗网想要猎杀对方，最后却织就了柔软的温床，扭打着被粘黏在一起，无法逃脱。

　　后来天界降下了削骨钉，因为他没有完成绞杀昆吾的任务，因为他与魔族结合，因为他愚不可及，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忤逆天庭。上神陈书的时候痛心疾首，道是给了他许多机会，只要手刃妖女就能一笔勾销，听得我都发笑。

　　你说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可笑不可笑，他们活得像行尸走肉，却疑惑别人为何鲜活。

　　哪吒叫我回去躺着，当时我怀着三三，二话没说掉头就走。

　　他挺开心的，我也不知道他开心个啥，拼命保护的人对他不屑一顾，为什么不难过。

　　算了……我也不是真的不在乎。

　　戒指上是我的神魂。

　　当削骨钉落下时，我的三魂七魄，跟着戒指上死生相许的誓言，为他摊开了最后的温柔。

　　无边无际，无休无止，那些疼痛打在我魂魄上时，我觉得畅快。

　　这些年来，他伤过多少心，我都该还清了。

　　我看到他听天由命的脊骨忽然挺直，长枪刺破天光，将上界的华色琢破。

　　他的力量能让天地翻覆，苍穹没落。

　　我用尽最后力气，把所剩不多的修为交给三三。即便我破败如斯，他依然顽强得像他，半点不肯低头，拼命求存。小小的生命不该和我一样殒灭，我愿意为了他的一线生机付出所有。这个孩子承载了我们最多的爱恨，也见证了我们最狼狈的沦落。

　　在哪吒给我固魂的时候，我不停地对他念叨。

　　三三，叫三三，是小一和二二的弟弟，要像你，最像你……

　　其实我还想说，你别哭啊，我认识的李哪吒可不是这个怂样。

　　还有……我喜欢你。

　　我可能有病吧，但我还是喜欢你，就当我有病好了。

　　（十一）

　　小一说过，其实他们从小到大基本都是自生自灭，多亏爹的好友经常照顾他们。而那段时间，爹就去天南海北寻找固魂之法，寻找散落的残魂，寻找法宝灵植，偶尔会带几箱女孩子专用的首饰衣裳。

　　他们都知道那是爹给娘带的，他对自己极度自信，哪怕被断言为魂飞魄散的人，他逆天改命也要救回来。甚至和天界决裂，从太上和元始天尊手里抢来了神农鼎和续命露，就此彻底被打上魔族的标签，留在了昆吾山。

　　小一知道的事最多，想不开的时候，也会问他后不后悔。

　　他说，如果一开始就是这个身份的话，我们家所有人都会比现在开心很多。

　　我抱着空匣子，撑住额头，被杂念撞得疼痛。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说，二二和我说了，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没回答，他又说，融合魂魄本就麻烦，你有哪里不舒服。

　　“哪吒……李哪吒，你过来，”我强撑着精神，紧紧盯着他，“我有话和你说。”

　　他忽然极为烦躁地转身：“既然没事小爷就走了。”

　　“你怕什么。”

　　哪吒把门推上，发出撞击的声音：“你想过那三个孩子吗。”

　　“我只是有话跟你说，和他们无关，和天界昆吾无关，跟任何人都无关。”

　　我认真地道。

　　“我当时没来得及告诉你的话，现在，你要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