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双生》菜虫卿

6、束缚之貳·落魄书生·下

　　黄衣书生本名夏子建，原来是九巷口的私塾里的一名老师。
　　四个月前，他偶然结识了竹瑞楼歌女俞采薇，被其美貌打动，很快便将之收做了妾。

　　“采薇温婉可人，对在下是照顾有加，刚开始的一个月里，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黄衣书生被请进屋里，喝下许多热茶压惊后，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

　　“不久后，远在海陵的母亲听说我纳了妾室，特地从老家赶了过来。我本想留她住一段时间，没想到刚一见面，我就被她老人家训了一顿。”
　　“母亲一则怪我未经长辈允许就擅自纳妾；二则怪采薇无父无母、来路不明。”
　　“那时我只觉得采薇有千般好，对母亲的话完全听不进去。”
　　“母亲在我家住了两日，为了采薇的事与我争论不休。她处处刁难采薇，甚至自作主张想休了采薇！我忍无可忍，最后把她赶了回去。”
　　“可是，也不知母亲跟采薇说了什么，从那以后艾薇就变了。”
　　说到此处，书生突然变得沮丧。
　　“采薇担心我会休了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每天我到过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说话，事无巨细她都要一一过问。”
　　“可她对我极好。自从纳了她以后，我的饮食起居都由她悉心照料，日子过得比以前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同时，她对我的疑心却很重，整天盘问这、盘问那。有几次，我被她问得不耐烦了，就干脆板着脸不回答她、也不理她。她又会哭着向我赔不是。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实在无法对她发起脾气来。这样日子久了，我们之间就产生了隔阂。”
　　“后来，采薇竟然开始跟踪我！无论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连学生们都笑话我。”
　　“有一次，我应朋友之约去竹瑞楼喝酒，采薇也跟着一起去。竹瑞楼来了个漂亮的歌女，我多看了她两眼。结果采薇发现了，回家又盘问了我一宿。我可能酒喝多了有所失言。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竟被她绑在床上！我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对她千解释万解释，求了半天，她到下午才将我松绑。”
　　“那是我第一次无故未到私塾上课。”
　　“后来，只要见到我跟哪个姑娘说一上句话，第二天采薇都会把我绑起来。因为旷课的次数太多，最后私塾也不要我了。”
　　说到这里，黄衣书生竟然流下热泪。
　　言小池简直不敢置信，这样一位身材壮硕的青年男子，竟然会受制于一个小妾。
　　“公子手上的勒痕就是这么来的？”
　　书生似乎被刺到痛处，举起衣袖拭去泪水，喃喃道：“身上的伤还有很多呢。”
　　言小池哑口无言。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书生怯怯地问。
　　“是。”言小池不假思索地说道，“你难道就心甘情愿被她……”
　　虐待——这个词出现在言小池脑中，但她没有说出口。
　　“我冲她发怒过几次，但是没用的。”书生显得既痛苦又无奈，“每次我一生气，她就会小心翼翼地道歉，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再对她发火。道长，你知道吗？家中事无大小都由她一人打理。我除了进出课堂以外，什么都不必操心。她实在把我照顾得太好了。这个世上除了她，再没有对我更好的人了。我怎么能对她发脾气呢？”
　　言小池重重地叹了口气。
　　“公子，这样的事，也许要去找官府。”
　　“不不，道长，请听我说完。”

　　书生继续叙述：“我是个穷书生。被辞退以后，我那一点积蓄很快就花完了。”
　　“采薇喜欢吃肉食，可自从我没了工作，肉也买不起了，我们一连吃了一个月的青菜叶。”
　　“她一定是饿坏了。几天前，我见到她一个人在厨房里，竟然将一只老鼠活活吞了下去！”
　　“我太吃惊了！同样饿了这么多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吞老鼠的。”
　　“这几天，她变得越来越古怪。有一天晚上，我半夜醒来，见到她嘴里竟然吐出蛇一样的信子！”
　　说到这里，书生的表情变得紧张无比，牢牢抓住言小池的衣袖。
　　“女道长，这些事情一定不要跟别人说啊！”
　　“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多言的。”
　　“多谢了。”他稍微定了下神，又继续说道，“昨天早上，邻居家林姑娘向我打了声招呼，被采薇发现了。我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一整晚上没睡好。就在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被什么冷冰冰、又粘乎乎的东西缠住了身子。”
　　“我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一条大蛇！”
　　“我从脖子到脚都被死死缠住，动也动不了，而本来躺在我身边的采薇，竟然不见了！”
　　“我被吓傻了，很快就没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采薇正在屋里忙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中午公子来找我买驱邪符，就是因为这个？”言小池问了一句。
　　“是啊，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你在怀疑你的小妾？”
　　“我哪敢怀疑她，只是想弄个究竟。下午我回到家，趁采薇不注意的时候把符贴到了她身上，那瞬间，她整个人就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她向我求救，求我把符撕掉。但是我太害怕了，根本不敢靠近她！”
　　“在火中，我见到她的腿慢慢变成了蛇的尾巴！”
　　“我吓得夺门而出，又无处可去，只好再跑来找道长你了。”

　　“你要我除了那蛇妖？”言小池道。
　　“不要！道长，我不想采薇死啊！”
　　言小池感到莫名其妙，书生却是一脸的矛盾。
　　“道长，你给我的那纸符厉不厉害？采薇她不会有事吧！”
　　“那个纸符只能让她现出原型。这只妖精能在人世中生活这么久而不露出马脚，看来道行非同一般。”
　　这时，书生抓着言小池的衣袖跪了下来。
　　“道长，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请说。”
　　“能不能、把采薇变成真正的人？”
　　“荒谬！”言小池一下将衣袖抽开。
　　“道长，她对我实在太好了，我真的不希望她是妖啊！”
　　“我看你是被女妖迷去心智了吧！”
　　“道长，求求你！求你帮帮我吧！”
　　黄衣书生不断磕头恳求，言小池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悲。
　　“书生，人妖殊途，你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道长……”书生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带我去见见那蛇妖。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妖精，能把你毒害得这么深。”
　　“道长，你不会伤害采薇吧？”书生有些犹豫。
　　“书生，如果现在你不带我去的话，日后我见到那妖精，定将它斩于剑下！”
　　“道长你……”
　　书生陷入了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