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若有光》跬步涉川

17、第十六章 除夕

　　（以下章节皆为肖扬叙述，时雪叙述会单独标注）
　　今年肖家的除夕过得格外热闹，不但有了新媳妇小雪，姑姑也从美国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年。这几年姑姑在美国并没闲着，前几年在进修，这两年负责肖家在美国的投资。姑姑是自己开车回的家，没让人接。与程家正式离婚后她的气色更好了，整个人比参加婚礼时更显年轻。
　　妃妃也来了，说今年要留在这边过年。自从生日上收了车，她小脾气收敛了很多，看见小雪也嫂子长嫂子短的，完全没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妃妃就是这样才招人喜欢。
　　小雪除夕那天上午从医院回来，说她爸爸出院了，以后按时去医院复诊和在家复健就行了。她从她的包里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她那包可真大，装东西赶得上行李箱了，小到口红、粉饼、首饰盒、护手霜，大到围巾、帽子、抽巾纸、保温杯，笔，本子，瑞士军刀，手电筒，听诊器，消毒药水，包扎巾，甚至还有个小号药箱……小雪翻开小号记事本将全部东西清点了一遍又一样样放回去，只扔掉了快挤没了的护手霜，留下了保温杯。
　　“嚯，这包看着不大还真能装啊！”我在那看她收拾凑过去拎起一只包带往里面看。分区清晰，皮料优质，款式大方，牌子没见过。
　　小雪拍开我的手，“这可是我的宝贝，我去日本町逛街一眼就看上了。花了我五百刀，后来再也没换过。”
　　小雪的眼光很好，从当时给妃妃挑的项链就能看出来。跟妃妃不一样，小雪的东西都很实用也很少换，不讲牌子却都优雅漂亮，收拾得整洁干净，真是物如其人。我在家待了快一个月，刚上班没两天又赶上过年，清闲的生活好像让我的观察力更敏感了。

　　吃完午饭，爷爷午休起床。妃妃和姑姑去三楼影厅看电影，妈妈，小雪和我陪爷爷在室内花房晒太阳。爷爷躺在摇椅上，我们三个人坐在茶桌边，小雪在泡茶，正山小种。
　　“爷爷，妈，要不来点下午茶？晚上吃饭估计得挺晚的。”晚上的饭是年夜饭，八九点才吃，所以小雪这样问。
　　爷爷规矩很严，家庭从来不摆零食，虽然过年期间准备了果品年货，但我们还是一日三餐，不吃那些。
　　“嗯，可以来点。”爷爷先开口说。
　　“那咱们换茶吧！把锡兰红茶拿来吧。”家里冬天喝红茶，但小雪不爱正山小种，她喜欢加糖和奶的英式红茶。
　　一个阿姨拿来个年货盒子，另一个拿来点心拼盘，正要换茶水。

　　“把这个留着吧，我喝。我不喝那加了糖的茶。”
　　“你毛病是真多！”妈妈嗔我，“这个你可不能吃！”妈妈指着那个年货盒子说。过敏调查查了也有段时间，可查来查去都没什么，安保人员只在年会酒宴的菜里发现白玉汤里放了花生，推测我是因为饮酒所以对花生也过敏了。本来家里对坚果也要戒严了，但因为是过年，免不了要给上门的客人准备一些，所以盒子里才会有干果之类的东西。
　　“妈，您放心，这是炒黄豆和桂圆，不算坚果。”小雪说，“点心和糖里也都没有，我检查过了。”
　　“哦，真是上了年纪要戴花镜。”妈妈凑近果盒仔细看了说。
　　爷爷看着小雪赞赏慈爱地点头，小雪那晚救了我，爷爷对她更喜欢了。
　　吃了一会儿，妈妈突然想起什么冲旁边的阿姨说：“对了，给子华和妃妃她们也送点吧。”
　　阿姨笑着小声说：“刚刚小姐让司机去买薯片和爆米花了。现在估计回来了。”
　　“这个人啊，真是！都不知道给我们送一份！”我故意说得大声开玩笑。大家果然都笑了，爷爷也摇头笑了。
　　“看电影是要配这两样。我看是姑姑也想吃。”小雪说。
　　“咱们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去书房吧。”爷爷提议，“肖扬，给家里写几幅对子！让我看看你的字。”
　　小时候每年过年爷爷就让我写春联，成串的对子我都能背。现在去公司上班，除夕前一天才放假，家里的对子都是买的了。
　　爷爷的助理先去准备，等我们进了书房，笔墨纸砚都齐备了。
　　“爷爷，写什么呢？”我问。
　　“你看着写吧，应景就行。”爷爷戴上助理递的眼镜，双手背在身后端详桌上裁成长条的洒金正丹纸。
　　应景？我仔细想了想脑子里的存货，提笔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下：
　　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横批：万象更新
　　气势有些小，但是我们肖家不缺钱势了，只求家里人能和顺有福，平安健康。这是我的心愿，肯定也是爷爷的心愿。
　　果然爷爷说：“嗯，对子写得好！你的字没退步！”
　　“嘻嘻，你们在这儿干嘛呢？”是妃妃来了。她和姑姑一人端了一个瓷茶杯在门口张望。
　　“进来看看！”爷爷道。
　　妃妃进来搂着我妈的肩膀，小雪往她杯子里看了一眼，两人调皮地挤眉弄眼。时雪把她杯子拿起来，就着她的手尝了尝。“嘿嘿。”小雪看了我一眼。
　　助理来换了纸，我又写了几个家庭平安顺遂的对子。
　　“肖扬啊，肩练开了吧？”练字要写一会儿才能进入最佳状态。
　　“嗯！”我放下笔抖抖手腕。
　　“给他换宣纸，他要写篇横幅。”爷爷吩咐道。
　　“爷爷，写什么呀？”宣纸换来了。
　　“我说，你写！”
　　我看了看纸的尺寸，换了只笔重新蘸墨。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这是孙思邈的《大医精诚》篇，我看过但是没背过，也没写过。爷爷从书架上翻出《急备千金要方》给我，让我照着写。“……只如鸡卵一物，以其混沌未分，必有大段要急之处，不得已隐忍而用之，能不用者，斯为大哲，亦所不及也。其有患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人所恶见者，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是吾之志也。[ 孙思邈《急备千金要方》第一卷《大医精诚》]”
　　写完第一段，纸快没了。爷爷示意我可以停下。
　　小雪听爷爷背了几句话，就走过来看见我写。我抬头时正见她表情严肃，若有所思。
　　我把题目空着，爷爷伸臂从笔架上拿起一只大号毛笔，蘸了墨水。我赶紧让开，爷爷站定在木台前提上了题目：“大医精诚”四个字，浑厚饱满，非我能及。
　　爷爷的字很好，但惜墨如金，从不轻易写。我的字就是爷爷教的。
　　这幅字是送给小雪的。这是她离开肖家以后唯二带走的两样东西之一。
　　“小雪，我们肖家要感谢你。谢谢你救了肖扬！”爷爷放下笔郑重地对小雪说。
　　小雪十分动容，但只是点了点头，没说出什么话来。我分明看见她眼眶红了，但头一抬一低见就恢复了常态。小雪的感动和脆弱一样，从不轻易展露，所以不会廉价，就像爷爷的字。
　　我走到小雪身边揽着她的肩，小雪反应过来，侧头对我耳朵小声说：“想喝可乐吗？”，然后冲一边的妃妃做了个鬼脸。
　　“当然了！”我冲她挑眉。

　　放完烟花，这个一家人一起温馨热闹的除夕之夜就算正式落幕了。
　　姑姑住在了妃妃的屋子，我和小雪走进了二楼最里面的我的卧室。
　　年夜饭和姑姑，妃妃喝了点白酒，小雪也陪了几杯。妈妈喝的橙汁，爷爷喝的白水。
　　我进了房间之后感到微醺的滋味，看着脸红的小雪美妙极了。
　　“你去隔壁睡吧。”
　　我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雪好像就预感到了什么。
　　“不用，你先去洗澡吧。”我挥手说。
　　我看着小雪走进浴室，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和时不时的寂静，觉得自己因酒精而悸动的心跳分外明显。漫长的水声掩盖了它，而短暂的寂静彰显了它。
　　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心在深冬的夜晚向往着不能自已的温暖。
　　我回忆起小雪的每一个笑容，回忆起第一次遇见她冷冰冰的样子，回忆起每一个靠近她的细节。
　　我回忆起她生气时的样子，轻松时的样子，调皮玩笑时的样子……
　　我甚至回忆起那只触摸我脖子的冰凉的她的手，也因为是她的居然没有丝毫的不适。

　　……
　　终于，小雪走出来了。
　　她擦着湿头发，整个人从蒸腾的水汽中走出。
　　我站起来向她走去……
　　我下一秒的意识是在床上热烈地亲吻着小雪。
　　我停不下来，就算因酒精而放纵的意志还是告诉我这是不对的。
　　我的手甚至触摸到了小雪长袖长裤之间的温暖的腰……
　　我的心找到了它向往的温暖……它没法停下……停不下来……
　　可我还是停下了，因为我意识到小雪没有回应我，她甚至都没有闭上眼。我睁开眼睛正对上她清亮的眸子，里面盛满悲悯和伤感。
　　“肖扬，我们是假的。”小雪的话让我清醒了。
　　“对不起。”我从小雪身上翻下来，顺着被子滑到了床下，“对不起。”我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把手插进头发里重复道。
　　我背后是结婚时用的大红被褥，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我才回忆起小雪在这间房间里，在这张床上看Facebook时的样子，那种羡艳，那种哀伤，跟看见病房里的实习医生一模一样……
　　我怎么没早点回忆到呢？
　　我们漫长的呼吸沉没在冬夜的寂静里，终于，小雪开口说：“我会救你的，肖扬。你也救我吧……”
　　除夕这夜我撞开了隔壁锁着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