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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却说庄承与弟弟闹别扭,阖家人等俱是忧心不已。

      庄闲掌管湖州七座海运码头之三,是庄家的钱袋子。这些年庄承挣下的从龙之功、东宫派的浴火重生乃至七爷的千秋大业里,都未尝没有每年湖广送来的四十万两白银的功劳。

      庄承又是帝王心腹、七爷的股肱之臣,如果不是扯着他这面虎皮做大旗,庄闲也压不住湖州那些妄图从海运上揩油的大官小吏。

      兄弟俩一政一商配合默契。而且单从家族的角度讲,庄家人丁稀少,大爷无子,将来还不是得靠哲少爷挑起家业,给他养老送终?

      如果两兄弟就这么生分了下去,不仅会在事业上双输,也会埋下家族分裂的隐患。眼见庄承怒气冲冲地打马上山找弟弟问话,秦慎等一众管家幕僚都忧心不已。

      没想到下晌庄承失魂落魄地回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呆坐一整夜,忽然就啥事也没有了。第二天下朝回来,还指着书房里堆积的公文,对闲得嗑瓜子的幕僚们好一通发火:“自从继之进京,我看你们都生出懒骨来了,这么点小事也要等他回来做吗?”

      ?不是您说三爷需要锻炼,让我们都歇着,多安排些公务给他做的吗?

      幕僚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着“这应该是没事了吧”、“你没听大爷口里的称呼又从‘那个小混蛋’便成‘继之’了,想必是没事了”的讯息,然后低头暗笑一回,纷纷去做事了。

      庄承又叫来秦慎好一通埋怨:“继之手上有伤,他都进京这么久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请个太医过来替他瞧瞧?”

      秦慎一脸茫然:“三奶奶早请太医院的王供奉来瞧过了,开了药正养着呢,您竟然不知道么?”

      庄承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又隔了一日,庄闲带着妻子从山上回来,便见家里匠人进进出出,外院烟尘滚滚、挡着许多帷幕,似乎正在大兴土木。门房回禀道:“大爷让在书房里盘地龙、筑夹墙。左院的两个内外书房和哲少爷念书的小书房,如今都在修整呢。”

      “独独整修我们院里书房,大爷的外书房没动?”林慧哭笑不得,“这怎么好意思呢?”

      庄士诚治家极严,信奉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名言,觉得子孙后代一旦生活过于饱暖安逸,便读不进书了;又因火墙地龙等取暖设备价值昂贵、虚耗木料,寻常百姓家里是用不起的,不利于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

      而不能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又怎么能当好父母官呢?

      因此庄士诚立下家规,儿孙进书房念书理政,只许点火盆取暖,不得用手炉脚炉、火墙火炕这等“富贵奢靡”之物。

      承闲兄弟二人小时候都有大冬天在书房里冻得瑟瑟发抖,在心里吐槽爷爷“您定规矩的时候是在冬天下点毛毛雨就叫苦寒的湖州老家,可如今我们是在京城,冬天真的会冻死人啊喂”的经历。

      林慧也觉得庄爷爷的心意她能理解,规矩是条好规矩,可惜就是有点费孩子——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度底下、一个小感冒就能要命的年代,庄家兄弟没有像贾珠那样死于非命,当真是老天保佑。

      因此在庄哲开始念书的时候,夫妻俩都很想给他筑上火墙。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林慧会意过来,调侃丈夫:“没想到哲哥竟然还沾了你的光。”庄闲大笑不已,回到家中,果然享受到了祖宗级别的待遇。

      庄承既然知道了弟弟已经不可能金榜题名,那些上门来游说庄闲考进士的人自然没了踪影,家里的公私事务也交回了幕僚和管家们手里。庄承每天按时下班,准点回家吃饭,对着弟弟嘘寒问暖,语气温柔得叫林慧毛骨悚然、自愧弗如。

      看着他们兄弟俩长大的老管家秦慎也知道了这事,也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又把去世的继后和二皇子在心底痛骂了一回,衣食住行更是伺候得无比周到。

      连庄哲也被波及了。

      一日,林慧偶然到书房里取一本书,便见他们父子二人盘腿坐在暖炕上。庄哲膝盖上摊着本厚厚的线装书,窝在父亲怀里一面剥松子儿一面看书。

      她原以为是儿子撒娇,不由觉得好笑,过去抬手刮了庄哲的小鼻子:“都多大了,怎么看个书还要人抱着?”

      没想到庄哲回给她一个无辜的眼神,脆生生地回答道:“不是我看书,是爹爹在看——大伯让我闲了就陪爹爹看书,帮他翻书、捂手、剥松子儿。”

      “哈?”林慧顿时觉得天雷滚滚,没好气地往丈夫腰上拧了一下,“你也别太作妖了,又不是断了手,哪里就娇贵到连书都不能翻的程度了?”

      庄闲大笑,把手放在儿子暖烘烘的小肚皮上烤着,俯身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又在妻子耳边说:“你要愿意,晚上我也搂着你,替你翻书。”

      “免了,我没那毛病,自己会翻书。你也少躺在家里装西施,赶紧出门办你的事去吧。”林慧挑起半边眉毛,没好气地说。

      当日他们新婚的时候,她头一回瞧见那个伤痕,也是陪着掉了许多眼泪,又心疼他吃苦受罪,又担心他被下人看见那个印记有损颜面,然后就被某人趁虚而入、得寸进尺,索要了许多好处,至今还得伺候他沐浴更衣,然后方知“不要可怜男人,男人不会可怜”乃是古今通用的道理。

      庄闲想来亦是得意大笑,把儿子赶出去,和妻子重温了一下新婚时候的快乐,翌日便恢复了以往的作息、如常出门办事。

      再说宝玉。

      宝玉一向自诩为叛逆少年,对世人尊崇的当官发财一道不屑一顾,然而他自己没有考取过功名,讽刺贾雨村之流为“禄蟲”,未免会被人怀疑是酸葡萄心态;只有像庄闲这样“能为但不屑为之”的人讽刺起官宦皇权,那才叫一个通透、刻薄、大快人心。

      宝玉总算知道了什么叫“真名士自风流”,再想想人家是血里火里滚了三回才敢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话,自己却是锦衣玉食、长辈疼爱姊妹相伴、丫头锤着肩捏着背,在家里空想一通,看两篇庄子、写几个字便自认为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了。此时想来,不由惭愧得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发现了自己不过是井蛙池鱼的宝玉,那日回去之后便对庄闲崇拜得五体投地,甚至不肯再管他叫姐夫,而是舔着脸一口一个“三哥”地喊着。

      而将姊妹们的诗作成集出版一事,是他思量多日、头一件得到庄闲认可的事。宝玉顿时像得到了什么鼓舞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如同执行圣旨一般,亲力亲为、迫不及待地开始办了起来。

      宝玉先将林黛玉历年所做咏景咏物的古体诗,择优者整理了二十四首出来,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分好。

      因见黛玉喜欢李清照,便模仿《易安居士文集》的通行本排版,选定了“宋楷”字体。又因黛玉年纪尚小,笔力不足,字迹容易被认出是女子所书。于是宝玉便先请外面的匠人誊抄一遍,定下版来,又抄了十份,带回大观园中,传给姊妹们观看,博得一片喝彩,连黛玉本人也暗自点头。

      宝玉方才亲自选定了纸张、墨水、装帧等。又因林黛玉爱竹,宝玉遍翻古籍,见宋代词人黄庭坚咏竹,有“林箐无人叶自秋”一句,其中以“林箐”代指竹子,又暗合了黛玉的姓氏。

      宝玉便做主,舍弃潇湘妃子之号,为她取号为“林箐居士”,将诗集命名为《林箐居士四时诗》,正式付梓出版,先印了二百份,便托庄家的管事带到直隶天津一代的书局中售卖。

      因其文藻华丽、装帧精美,竟然很快销售一空了。宝玉喜出望外,大受鼓舞。连庄闲听见亦十分诧异。

      时下文坛风气,世故而保守,除了推崇科举文章和各种经世致用的学说,也就只有通俗话本卖得好。通俗点说,书局里能很快销售一空的,就只有朝廷出版的科举考试官方教科书、教你怎么记账的工具书和书生爱上狐仙的狗血言情小说。

      而文学作品,尤其是诗词歌赋这种小众向的文学作品,从古至今都卖得不大好。

      但是林黛玉在文坛的第一炮就打响了名声,难道我妹妹真的是六百年一见的天才不成?

      庄闲顿时来了兴致,问林慧:“你手上可有玉儿的诗稿?也拿来我看看。”

      林慧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甩出一本《林箐居士四时诗》。庄闲随手一翻,便愣住了。

      倒不是黛玉十一二岁时候做的诗,就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

      而是那洁白如玉、隐约浮现淡蓝色暗纹的书页,是上用开花玉版宣纸印刷而成的吗?

      那湖蓝地飘花的书皮,是用锦帛做的吗?

      装订用的白麻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是因为混了银丝在里头吗?

      庄闲不由瞠目结舌,问妻子:“这书他卖多少钱一本?”

      “一百文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林慧掩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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