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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沉寂已久的巡盐御史官邸,因为庄家一行的到来,而恢复了些许生气。

      庄、林两家原是世交,庄闲的爷爷庄士诚曾是林海的座师。

      庄闲则是老来子,父母很早过世,自幼由祖父、大哥教养长大。后来庄士诚上了年纪,渐渐精力不济;庄承做了义忠亲王的侍读,天天围着太子殿下打转;祖、兄二人都没空管教一个十来岁的猴孩子。庄士诚就亲自修书一封,打发他南下姑苏,拜林海为师。

      这一拜,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直接从徒弟拜成了女婿。

      两家的关系熟得不能再熟。以至于现在,大管家林峰带着一群管事迎到大门口,他都能一个个喊出名字来。

      “林叔,多年不见了。”

      “这是大年吧,都长这么高了。”

      “林东哥,你还是管着我岳父出门的事情吗?”

      林峰不由眼眶一热,上前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道:“三爷,你们一路辛苦了。”

      其他大小管事也七嘴八舌地围了上去:“是啊是啊。贵府大爷可还好,大姑奶奶和小少爷一路可好?小少爷年纪小,经不得奔波,我们府上有的是大夫,可要瞧一瞧?”如此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将庄闲围在中间动弹不得。

      按理说,女婿也是外姓人,登岳父家门都是要上座看茶的。林家的下人这样把人家堵在门口,实在是有些失礼。但是身为大管家的林峰却只是红着眼眶在一旁围观,并没有出言阻止。

      因为这个家实在是太需要人气了——自从十年前黛玉出生、林慧出嫁开始,林家的人口就一直处于负增长状态。

      七年前,林海和贾敏的独子夭折。

      六年前,贾敏病故。

      五年前,林黛玉被送到京中外祖母家养育。

      到了今年,最后的主人林海也病势沉疴,眼见就要不起了。

      已经近乎山穷水尽的林家,实在是太需要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男人了!而林海无子,黛玉未嫁,既是世交又是女婿的庄闲,便是林家现在最亲近的人了。

      管事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庄闲,迫不及待地等他拿主意:“老爷已经七八天没去衙门办公了,请病的折子我们已经拟好了,是不是马上递给朝廷?”

      “扬州大小盐商听说老爷病了,有送人参鹿茸的,有荐神医灵药的,也有送符水、送和尚道士的,这些都怎么回复?”

      “姑苏那边林家宗族的人听说老爷病了,赶忙派了人来探望,现在厢房住着呢。您要不要见一见?”

      如此种种,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庄闲听得满头是包,拱手抱拳:“各位好汉饶命。我和你们姑奶奶回来探病,总要先请岳父他老人家的安才是。其他的事先缓一缓,劳烦各位先去松风堂,替我通报一声。”

      众位管事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跌足叹道:“是了是了。我们糊涂,三爷快请进。来人,看茶。”说着一阵风似的簇拥着庄闲进了正院。

      “内院也乱成了一锅粥,刚才我进去更衣,厨房竟然连一壶热水也没有。”林海居住的松风堂外,林慧亦是拧紧了眉头。

      想当初贾敏在世的时候,林家上下被她打理得何等的井井有条!家里一根针、一块抹布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光是正堂花瓶里插的鲜花,一年就要换二十多种。厨房里十二个时辰不熄火,随时用小银吊子熬着四五种汤品。就连待客用的香茗,也要根据季节的变化,而用不同温度的水来泡。

      谁曾想如今父亲重病,偌大的一个林家官邸,竟然要茶没茶,要水没水!林慧想来不由满心酸楚,望着松风堂黑洞洞的正门,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进去。

      庄闲反握住她的手,夫妻俩一前一后迈入松风堂内室。

      “慧儿来了。”黑漆漆的房间里满是草药苦涩的清香,床上躺着的人缓缓地抬起一条骨瘦如柴的手臂。

      林慧曾经无数次质疑过这个男人的慈爱,也曾怨恨过他对母亲的愚孝和对妻子无底线的纵容。但是真正见到父亲的这一刻。她尚且来不及开口,便已泪流满面。

      庄氏夫妇远道而来,一家人久别重逢,叙了寒温,问了病情,又侍候岳父用了一顿晚膳,逗弄了一番正圆润可爱的庄哲。庄闲便识趣地领着孩子告退,留林海父女二人叙话。

      只是古时内外有别,林慧在闺中的时候都由母亲贾敏教养。林海固也疼爱,但却谈不上有多了解女儿,话题反而是围绕着庄闲父子打转。

      林慧坐在榻边,一面轻轻给父亲打扇,一面说道:“......为了给孩子请蒙师,四处写信、发帖子、请人吃饭。平日里三教九流来来往往,连跑船的水手、制茶的踹工都能聊上半天,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对人这么挑剔——先是盯上了世交同年家那些人品端方、读书有成的大儒,开口先朝御史赵芳瑞,闭口章台书院沈自清。但那些人不是在朝为官、操劳于案牍之间,就是隐居避世、逍遥于诗酒之中,岂肯抛家舍业、上门来教一个五岁的孩子?”

      “而那些专门以教书为业的坐馆先生,他又嫌人家学问有限,说起话来除了八股文章,其他黄、老、庄、列等竟一概不知。”

      “又有故交推荐了几所有名的大书院,他巴巴地跑去看了,又觉得孩子小,舍不得送去外面读书。最后没有办法,只得亲自上阵给哲哥启蒙,定了每日从巳初到未初,一天两个时辰,父子俩一同读书。其他管事来往回事的,一律挪到午后。”

      黄、老、列、庄都是道家的代表人物,而科举只考儒家的经典。道家就像现在的美术、哲学一般,只是富贵闲人修身养性的爱好罢了。谁家给孩子请个小学老师还要考人家懂不懂哲学的?

      林海亦是觉得好笑:“亲自给哲儿启蒙,那他的考试怎么办,下一届春闱就在明年了。”

      “千万再别提‘春闱’二字,”林慧掩嘴笑道,“建宁元年恩科,大哥写信来催他考进士。他回信说恩科开在二月初,天气太冷,手抖写不好字,卷子呈到皇上面前反而丢祖父的脸。”

      “建宁二年的春闱在三月末,总算不冷了,但他又说春洪成灾,百姓流离失所,路上贼寇蜂起,不敢随意出门。建宁五年是我怀了哲哥,他一心期盼长子降世,不想远行。今年又是您病了,现成的借口,且看他表演吧。”

      林海大笑,苍白的面庞涌上一阵不健康的潮红,一时又咳嗽起来,伏在引枕上喘息了好一阵。林慧忙上前轻拍父亲的脊背,递上热茶。

      林海望着女儿恬静的面庞,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涩。

      当年林慧出嫁的时候,庄家还背着“违逆罪人”的名头,家产尽数入官;可现在七皇子成了新皇,义忠亲王和庄士诚的冤情被平反。庄家浴火重生,前途大好。

      以庄闲的出身手段,即便无心仕途,富甲一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林慧是庶出,不像黛玉有外祖母可以依靠。自己活着,她好歹还是二品大员的长女。自己死了,当年的恩情又能延续到几时?

      虽然他们少年结发、共育一子,但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如果所有真挚的感情都不会变质,世人又怎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感慨呢?这样一门高配的亲事,对女儿也不知是好是坏?

      林海想着不由正板起脸:“去年初三回门的时候,我听见你管姑爷叫‘庄继之’,这是怎么回事?玩笑归玩笑,在外人面前岂有妻子连名带姓称呼丈夫的道理?夫妻之间,他敬着你,你也要给他面子才是。”

      林慧讶然,万万没想到林海会管女婿房里的事,不过这也算是庭训了吧?她忙站起来,恭声道:“父亲说得是。那是在家里,我平日在外面也是‘三爷’不离口的。”

      “正该这样。你是长女,该给妹妹做好榜样才是。唉,还好有哲哥儿,你日后只要好好把孩子养大......”林海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枯黄的手垂落身侧,他倚在引枕上睡着了。

      林慧不由泪盈于睫,轻轻给父亲盖好被子,退身出来,自有丫鬟捧着热水香膏、钗环布巾等物站在外面,伺候她净面梳妆。重新梳洗一番后,林慧进到松风堂旁的小院里,恰逢几位大夫在向庄闲禀报林海的脉案药方。

      林海久病,这些人都是林、庄两家近年来下帖子从全国各地请来的名医,有发须皆白的老者,也有留着山羊胡子、专治疑难杂症的怪医,甚至还有剃了度的僧人。见她进来,众人都站了起来,垂首行礼,口称奶奶。

      “父亲怎么样了?”庄闲挥退众人,问妻子道。

      “不太好,”林慧苦笑,“怕他走了之后你嫌弃我,让我对你恭顺着点呢。”

      庄闲听说岳父不让妻子直呼他的字,拍手笑道:“阿弥陀佛,某些人平日里有事相求就喊‘三哥哥’,无事发生就喊‘庄继之’,可算有人给我做主了。”

      林慧抬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说正经的,大夫们怎么说,开了什么方子?”

      这回轮到庄闲苦笑了:“开了独参汤。”

      人参性热,虽然是大补之物,但中医讲究“虚不受补”。久病之人用独参汤,就像现代医生给垂危病人开止痛剂一般,是单纯奔着吊命去的了。

      林慧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庄闲叹了口气,扶着妻子的肩膀,默然半晌才道:“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爹病着,你妹妹还小,家里有的是事等着我们去做。头一件就是赶快向朝廷上表乞骸骨,先把盐政这摊子事交出去。二则父亲的寿材是当年岳母去世的时候就一同备好的,趁着这几日天晴,你赶紧让人拿出来晾晒涂漆,冲一冲也是好的。”

      悲春伤秋是林黛玉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才有的权利,他们这些大人早已没有了沉溺伤痛的权利。

      林慧忙拭泪道:“是了。父亲早派了人去京城报信,算算日子,我那妹子也该到扬州了。”说到黛玉她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父亲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不好,单靠我这妹妹,只怕保不住这几代的家业。”

      “这话怎讲?”庄闲奇道,“难道你怀疑贾府贪墨你妹妹的嫁妆?”

      不是怀疑,而是以前看红楼同人文看来的。林慧略想了想,把原著中那些贾府如何入不敷出,如何内囊尽空,如何后手不接的话捡了几句说与庄闲听了:“你说说,在这种环境里,玉儿一个小孩子家带着几十万家产,不是如同羊入虎口一般?”

      庄闲沉吟片刻,负手道:“倒也未必。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钱本身!如果我是荣国府的当家人,我就不打你妹妹那几个嫁妆银子的主意。一则是发女婿家的绝户财,说出去太难听,日后谁敢娶贾府的女孩?

      “二则,父亲在盐政上颇有建树,不说门生故吏满天下,但举荐几个四品以下的官员还是容易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贾府倚仗抚养你妹妹的恩情,为族中子弟谋个淮扬盐运副使这样的职位,不比几十万银子强?”

      “呵,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们了?”林慧给他逗笑了。夫妻俩正说着,外面媳妇忽然进来报称扬州知府的夫人派了仆妇来请姑奶奶的安。林慧只得打住话头,自打起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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