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24、第 24 章

　　话说白老媳妇得了林慧的暗示，许诺将来助她的两个女儿脱籍嫁人，不由喜出望外。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从小在王夫人身边长大，本来就颇有体面，将来求了太太放出去嫁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老媳妇原本还担心她们离府之后家里只出不进、生计无着，现在又得了这样一门贵戚，更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每日里只管求神拜佛，求菩萨保佑庄三奶奶家里富贵绵延、两个女儿快快长大。

　　玉钏儿却不像母亲这样乐观，而是敏锐地看到了幸运背后的风险——当年白姨娘全因林家老太太做主才跟了姑老爷，相当于摁着姑太太的头生下一个庶女来。贾母虽然不会跟林慧这个外孙女计较，但一定不待见白姨娘，更不会喜欢她的娘家人。

　　还有王夫人，正因为二宝的婚事，跟贾母林慧二人隐隐别着风头。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贴身的大丫头不仅跟林慧是表姐妹关系，还私底下越矩相认了，恐怕会给姐妹俩带来巨大的麻烦。

　　因此玉钏儿打定主意低头做人，待人处事反而更加低调谦逊，一心只想平平安安地在贾府呆到十八岁便出去嫁人。

　　可她姐姐金钏儿又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金钏儿原本就喜欢宝玉温柔体贴，不似寻常王孙公子那般蛮横霸道，早已在心里暗暗取中了他。后来又得王夫人首肯，去了怡红院伺候，金钏儿更是笃定将来自己的终身都在宝玉一个人身上了。

　　可惜宝玉身边的丫头可以说是卧虎藏龙——光一等二等的大丫头就有十来个，不是老太太的人，就是太太的人，而且还个个身怀绝技。晴雯娇俏，袭人温柔，麝月秋纹碧痕等人没一个好惹的。连个三等的扫地丫头小红，都是大管家的女儿。

　　金钏儿跟这些人相比，难免觉得自卑。恰好这时林慧撞上来认亲，她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得意——你们那些当管事的亲戚算得了什么，我的表姐可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奶奶。

　　再想到自己也算跟林姑娘有了一点子亲戚关系，宝玉的心思八成都在林姑娘身上，将来他两个结为夫妇，难道还怕林姑娘苛待自己吗？

　　金钏儿想来高兴极了，每日里对镜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可惜从林慧还席那日之后，贾宝玉就像转了性子一样，突然对她客气起来了。虽然给金钏儿的赏赐比众人都多，也仍旧跟她玩笑，但却不再让她做守夜打扇、端茶倒水这样近身的差事。

　　还惹得不知内情的晴雯抱怨了几句：“活儿都是我们做，赏是她去领，难道她是个小姐不成？”

　　宝玉只是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金钏儿不解其意，心中苦闷，一日走到王夫人正房这边看望妹妹，却见玉钏儿戴了一个阳绿冰种飘花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水头极好，亮澄澄地映着日头，一看就不是凡品。

　　金钏儿不由羡慕地问：“可真漂亮，是太太赏你的？”

　　玉钏儿的回答却颇让人意外：“林姑娘赏的。刚才我和彩云去给潇湘馆送今年的夏裳，紫鹃她们正在那里试南边儿带回来的新镯子。林姑娘见了我和彩云，就把匣子里最后一对儿金的给了彩云，又把这个从手腕上褪下来，给了我。看这水头，多半是姑娘们常戴的，比紫鹃她们得的贵重了几倍不止。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平日里也不好戴出去。”

　　她一面说，一面把玉镯褪下来，仔细地收到螺钿柜子里去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金钏儿笑嘻嘻地说，“我们姑妈伺候了姑太太一辈子，你得林姑娘一对儿镯子，又算得了什么？”

　　“姐姐，这是什么话？”玉钏儿跌足叹道，连忙关紧了窗子，“我劝你安分些吧，别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儿上了。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出去过日子，不好么？”

　　“出去嫁个伙计村夫，整日里围着灶台打转，有什么好的？”金钏儿被她这话触动了心肠，忍不住说了几句真心话。

　　“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这个做姐姐的嫌贫爱富，上赶着给人家做小老婆。可你怎么不想想，都是一个爷爷奶奶生的后人，林姑奶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姐妹打小儿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宁可自己苦上一些，也不要我的儿女一生下来就做奴才。”

　　“你那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玉钏儿急了，“你怎么不想想林姑奶奶都长这么大了，却连生母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怎么不想想三姑娘一年到头，都不肯正眼瞧赵姨奶奶一眼？”

　　金钏儿却不以为然地在心里想道：“三姑娘那是赵姨奶奶自己不争气，林姑奶奶那是运气不好，遇到一个厉害的嫡母。可我既不是赵姨娘，宝玉和林姑娘又都是好性儿的，结果自然不同。”

　　只是她也知道，宝玉如今还小，这事还需从长计议，何必让妹妹挂心呢？金钏儿便收起心思，口里应承道：“你说得也有些儿道理。我再想想吧。”

　　玉钏儿见她还能听进劝，不由喜出望外，这时屋外小丫头叫道：“玉钏儿姐姐，太太问你各房夏天的衣裳都送到了没有呢。”玉钏儿忙答道：“就来。”说着起身开了那螺钿柜子，把黛玉赏的镯子拿了一只出来，套在姐姐胳膊上：“给你一只，我们分着戴”。姐妹俩相视一笑，玉钏儿便匆匆往上房去了。

　　金钏儿自行回了怡红院，因见鬓角被风吹乱，便坐在铜镜前抿了抿头发。不料晴雯进来取一样东西，迎头便瞧见她手上的镯子，不由一挑眉毛，冷笑道：“哟，这大白日里穿金戴银、敷粉描眉的，原来是姐姐在屋里，我还以为是二奶奶来了呢。”

　　金钏儿忙解释道：“是我妹子给的。”

　　“凭谁给的，与我有什么干系？”晴雯道，“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平日里干活，戴个戒指都嫌累赘。姐姐倒好性儿，戴这么重的玉镯也不嫌手酸。”

　　被她阴阳怪气了半日，金钏儿不由火了：“我的手不酸，倒是有的人嘴很酸。镯子是林姑娘赏的，要是你觉得我不配戴，只管找林姑娘说理去。”

　　“不是你妹子给的吗？怎么又拉扯上林姑娘？”晴雯也是个爆碳脾气，不由两手叉在腰上跟她吵了起来。

　　这边，宝玉正在潇湘馆看黛玉从南边带回来那几把自制的宜兴紫砂壶。兄妹俩说着怎么取土、怎么和泥、怎么制壶等话，忽然听见怡红院那边吵嚷。

　　黛玉凝神听了一会，便对宝玉说：“好像是晴雯和金钏儿姐姐的声音，你快回去瞧瞧吧。”

　　宝玉正忙着往新壶里面注水，想通过泡出来的茶汤的颜色，来判断壶的好坏，闻言只把手摇了一摇：“理她们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黛玉迟疑道：“金钏儿姐姐刚来，是你让她跟晴雯住一个屋的？”

　　“我哪有功夫管这些，准是袭人安排的。”

　　黛玉便拧起眉头：“你这甩手掌柜，当得未免也太不走心了。”

　　连她都知道，袭人虽然名义上是老太太的人，但暗中却跟王夫人走得很近。如今王夫人把金钏儿放到怡红院替她管教宝玉，就好比是拿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正威风着呢，比没过明路的袭人强了百倍。

　　这个时候袭人偏打发金钏去跟爆碳性子的晴雯住一个屋，天长日久，岂有不吵架拌嘴的？万一闹出什么事来，恐怕金钏儿和晴雯都讨不了好。

　　黛玉想来便觉得，袭人这丫头虽然能干体贴，但是私心颇重，宝玉任由她把持内政，恐怕是个隐患。

　　她又想到庄闲身边五个内管事，几十个掌柜、账房，下人们分工明确、职责清晰，即便长期跟随主人出门在外，湖广、扬州、京城三地奔波，行事也分毫不乱。

　　像宝玉这样，主人就在隔壁坐着，身边的丫头却在他的屋子里公然吵成一团，宝玉也不理论，着实有些荒唐。

　　黛玉便出言劝道：“你也该把主子的派头立起来，好好管一管房里的丫头了。如今是我听见倒还罢了，倘若明儿家里来一个客人，听着像什么话？”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宝玉却会错了意，“金钏儿既然跟你姐姐有一点子关系，自然不能留在我屋里伺候了。我已经回禀过老太太、太太，天气暖和了就去书房念书。以后就让金钏和碧痕到外书房里伺候，专门管我读书的事情。你也知道，书房我是不常去的。但那里是爷爷以前养老的地方，屋舍十分宽敞，又清静又体面。”

　　言下之意，如果林慧只是姑妈家的表姐，金钏儿留在怡红院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但如果成了妻姐，再留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丫头在妹夫身边，那未免就有些亵渎不敬的意思了。

　　“这是什么话儿？”黛玉不由红了脸，“你爱留谁留谁，与我姐姐什么相干？”

　　宝玉便望着她笑：“好妹妹，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假不知道？可别叫我说出来，你又臊了。”

　　“呸，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儿。我躲开你！”黛玉说着披衣起身，往探春屋里去了。走到半路当中，忽见沁芳闸桥那边桃树底下立着一块山石，正是当日偶遇宝玉，与之共读《西厢》的地方。

　　黛玉忍不住想，宝玉当惯了甩手掌柜，素日行事跟“成熟妥当”四个字沾不上一点边，唯独对金钏儿一事的安排却十分细心得体。怪道人家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