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闲耽风月》柳锁寒烟

16、第 16 章

　　再说庄家，庄承没有大张旗鼓地将弟弟一家进京的消息告知亲友，只是正月里人来客往，家里凭空多出了好几位主子，总是瞒不过亲友的眼睛。世交同窗之家得知他们上京，都纷纷来请。

　　庄士诚昔日当过七年的国子监祭酒，弟子、再传弟子遍布朝野，其中礼部尚书沈修清、大理寺卿张镇海、御史严昌明等人都与庄家来往密切。这些人与庄承一样都是昔年环绕在前太子身边的旧臣，向来被人们视做一党，戏称为“东宫派”。

　　以前庄家没有女主人，四家堂客们之间的聚会一直缺了一角。如今得知林慧上京，沈、张、严三家的太太们都下了帖子来请。林慧打首饰、做衣裳，带着儿子四处赴宴，不消多记。

　　另一方面，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衙门里开了笔，庄承又开始诸事缠身，虽然也有下属幕僚帮着处理庶务，但官做到他这样的地步，免不了要应付很多灰色地带的事。像是进京叙职的外官想探一探皇帝的口风，或是皇帝暗示他向敲打某个官员，或是来年有什么新政想要探听一下旁人的口风......

　　如此种种，都是下属去办又怕泄密，幕僚去办又嫌身份不够的尴尬事。以前庄承都是亲力亲为，忙得恨不得向猫借爪子，如今一只精通庶务、能写会算、足以跟各种老狐狸打交道的弟弟主动送上门来。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啊！

　　庄闲原本像往年那样在家里点了红泥火炉，醅了绿蚁新酒，焚了麝脑暖香，设了琴案筝台，就等下一场早春大雪，一家人围炉赏雪；结果雪没等到，反倒莫名奇妙地被抓了包，被迫跟着大哥体验了一把案牍劳形的官场生活。

　　至此，庄家夫妇俩一内一外，都忙忙碌碌，比起在湖州的日子，倒是充实操劳了许多。

　　二月初九一早起来，林慧坐在台前梳妆，余光瞥见丈夫穿着一件玄色中衣，貌似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后飘过，然后就觉得头上微微一沉，从镜子看见自己鬓角上多了一枚赤金衔珠凤簪。

　　那簪头足有碗口那么大，用极细的金丝绞成的凤尾颤颤巍巍，铺满大半个发髻，远远看去栩栩如生，有振翅欲飞之感。又因为是新金打的，辉煌炫目，直教人睁不开眼睛。丫头们都发出欣喜的惊呼声，柳絮嘻嘻笑道：“三爷好眼光。”

　　林慧连续数日连轴转，刚从这学士家门里出来，又到那侍郎府上赴宴，忙得连今夕何夕都忘了，此时不由迷茫地看向丈夫：“今儿不会是我生日吧？”

　　“没有。”庄闲轻咳一声，“这不是第一次登你外祖母家的门吗？”又对几个丫头说：“内库里还有些上用的绸缎，你们素日里跟奶奶出门的，都去挑两匹鲜亮的缎子，裁几件衣裳穿。还有哲哥的乳母也做两件，咱们体体面面地出门见客。”

　　是怕贾家只敬罗裳不敬人，勾起“偏的”、“庶的”那些不好的回忆吧？林慧觉得好笑，倒也不推辞，反而得寸进尺地向他摊开手：“光有一只簪子怎么够，索性拿了你的私房钱出来，咱们耳环手钏项圈子，打它一整套。”

　　庄闲夸张地双手捂住荷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丫头们顿时笑倒一片。

　　乳母抱了哲哥儿过来请安，夫妻俩快快活活地用了早膳，不等去向庄承辞行，秦管家已经来传话道：“大爷知道今天奶奶要去拜访贾老太君，已经吩咐备下车马，还说叫三爷尽管陪着奶奶，不必过去辞他了。”

　　庄闲低头暗笑。林慧无奈地说：“大哥还是不肯见我吗？”

　　对于庄承这样一个读圣贤书的古板文人来说，那天做出醉酒夜闯兄弟媳妇闺房的事，简直是足以宣判他“家庭性死亡”的大错。这些天庄承在心里后悔得各种以头抢地、仰天长叹，见了林慧就灰溜溜地低头遁走。

　　庄闲十分幸灾乐祸，甚至有点想昭告祖宗：“要是爷爷还活着，保准他已经脱层皮了。”

　　连秦管家想起来，也忍不住摸着胡子笑道：“大爷年少老成，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扭捏的样子呢。”

　　一时车轿齐备，庄闲是南方人，十分畏冷，也不骑马。夫妻二人各坐了一辆四人绿呢官轿，丫头小厮扶轿随行，后头一辆大车拉着礼物，一行十余人往贾府而去。

　　荣宁街上立了帷幕，荣国府中门洞开。

　　林慧想到，当年曾经有人以“黛玉正二品高官之女，进贾府只走角门；而薛姨妈区区商妇，却能从正门而入”为依据，证明贾府嫌贫爱富，虐待了林家的女儿。

　　但其实古代人论身份高低的时候，除了出身，辈分、年龄乃至性别也在考虑范围之内。荣国府的当家人是贾政，林黛玉既是贾政的晚辈，又是未婚的女孩儿，自然该走角门。可薛姨妈却是薛家的当家主母、贾政的妻妹，自然该多加礼遇。

　　如今林慧虽然也是外甥女，但她与夫婿同行。庄闲是别人家的人，外甥女婿登舅舅家的门，自然是一等一的贵客。

　　所以荣国府中门大开，庄闲在门口下轿，自有人引了他去见贾政。林慧的轿子直入二门，换了婆子抬轿，又行了一射之地，在贾母院外停下，早有丫头飞跑去通报：“林大姑奶奶来了。”

　　贾母房内早已经是莺声燕语、珠摇翠动，听了这话煞地安静下来。王熙凤、李纨带着三春、黛玉、宝钗迎出院门。庄哲见了黛玉，眼前一亮，一个劲儿地向她招手：“小姨小姨。”

　　林黛玉过去牵了他，向林慧笑道：“天这样冷，我还以为姐姐未必带哲哥过来呢。”

　　“我原说不带呢，可他从前儿起就吵着要见小姨了，今天一早也不要人叫，自己爬起来就往我们屋里来了。”林慧笑笑，又转向李纨，“这位就是珠大奶奶了吧？”

　　李纨回礼道：“正是。”

　　王熙凤得了贾琏的再三嘱咐，说庄闲是个可以相与的朋友，如今又见林慧穿着十二幅大红遍地金折萼湘裙，笑容明亮，声音清爽，是个利落大方的人，心中便起了三分结交的心思，赶着上前笑道：“哎哟哟，姑奶奶们，这雪地里可不是站着认亲的地儿。我是个没脸的，也不要人引见，林姑奶奶就叫我凤丫头罢。老祖宗还在屋里等着，请移贵步，到屋里说话罢。”

　　说罢一手拉了黛玉，一手挽着林慧的手，一面高声笑着一面往贾母屋里去。

　　进了屋，贾母在正堂主座上歪着，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都在两旁陪座。不一时，便听见外面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王熙凤朗声笑着“瞧瞧这一个两个，都跟美人儿似的。怎么这天地之惊奇、日月之灵秀，独独就叫你们林家占了去”。

　　王夫人拨弄佛珠的手一停，抬眼望去，但见镂空雕花的纱窗外人影重重，婆子打起帘子，众人簇拥着一个穿大红遍地金湘裙的年轻女子进来。她梳着江南这边常见的堕马髻，满头乌压压的秀发用一根赤金分心挑起，斜斜地盘着一支衔珠凤钗。身材高挑，步履轻盈，行走间珠摇玉动，衣带如飞。

　　面容，王夫人年老眼花，没瞧仔细，但也隐约知道是柳眉杏眼、蜂鼻樱唇，五官不及黛玉之精致玲珑，但多几分探春之精明爽利，因已嫁做人妇，又有几分凤姐的艳丽娇美。

　　早有丫头放下两个蒲团来，林慧便带着哲哥给贾母行礼，口称“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容满面，连连叫好，叫林慧带着孩子上前来，拉着手细瞧了一回，更是连连点头。祖孙俩头一次见面，要说贾母有多疼爱这个外孙女，肯定言过其实。但林慧好歹也是贾敏的女儿、黛玉的亲姐姐，见她容貌不俗、孩子乖巧可爱，母子两人都长在了自己的审美点上，贾母心里自是高兴。

　　再看林慧遍身珠翠、打扮入时，连身后的丫头也是穿金戴银。当着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面，贾母心里更是生出一股子满意来，拉着林慧的手说：“湖州跟京城天南地北的，隔着几千里，难为你们还想着来看看我这老太婆。我们这里虽然不比你们南边物华天宝，但也有戏、有酒、有个破花园子。你闲了只管带着哲哥来坐坐。”

　　又指了黛玉说：“你这妹妹也是可怜，进京四五年了，旁的姐妹都有亲戚可走，独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容易等到你们，我瞧着这孩子连日里高兴，连汤都多用了几口。”说完又问林慧路上走了几天、在京里可住得惯等话，亲自捧了茶果逗弄庄哲，又让黛玉代为引见众人。

　　黛玉便挽着姐姐，一一指认：“这是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二舅母的娘家妹妹薛姨妈。还有大舅舅的女儿迎春姐姐、二舅舅的女儿探春姐姐、东府珍大哥哥的妹子惜春妹妹和薛姨妈家的宝钗姐姐，另外还有一位湘云妹妹，是老祖宗的内侄孙女，要下晌才来。”

　　众人都见过，邢、王两位太太给了外甥女见面礼，迎、探、惜姐妹又得了表姐的见面礼，众人依长幼落座。贾母又乐呵呵地问：“宝玉怎么不见？”

　　王夫人忙起身回道：“在老爷书房里陪着他庄姐夫呢！”

　　“好好好！她女婿是个能为的，叫宝玉跟他这哥哥学着点。”贾母说完拍着林慧的手笑道，“这些儿孙当中，我最疼的就是你妹妹和宝玉。他两个从小一块长大，见了面就闹，不见面又吵，闹出多少笑话来，日后让你妹妹细细讲给你听。”

　　一面说，一面吩咐王夫人：“叫小戏子们在外面花厅里摆上，我们先吃酒，待会叫宝玉进来，也见一见他姐姐。”王夫人眼底略过一丝惊诧，跟薛姨妈对视一眼，陪着笑福身应了。

　　林慧都看在眼里，只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