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驯养》早睡晚秃

3、先生

　　01从来没有见过林黎，可是他的样貌早已在01的脑海里描摹过无数遍。林黎这个词语，占据了他出生以来的绝大部分时间。

　　从记事起，他和其他实验室出生的孩子们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把和林黎相关的一切情报都背熟。林黎，亚洲人男性，27岁，最喜欢的食物是橙子。01记得这是那沓厚厚的资料上第一页的第一行字。如果他最快背完所有的内容，保育官就会给他一个橙子作为奖励。虽然他不喜欢橙子，但是他会把橙子埋到花坛的土里，等到过几天再去闻它腐烂的味道。

　　烂掉的橙子是酱红色，发绿霉，有酒精的香味。和生长素的味道很像，但是要更加自然一点。

　　等到01手脚的骨头稍稍长硬，可以跑步了之后，保育官就开始给他们发放生长素了。那种装在小玻璃瓶里的明黄色液体喝下之后会让他全身的皮肤涨涨的发疼，似乎脊椎就要顶破后颈的皮肤伸出体外。

　　后来他才知道那并不是幻想，有一天在喝完生长素之后，编号026的孩子就开始疼痛难耐的不停的抓着胸口的皮肤，并且一直要求保育官给他水喝。实验室有规定，服用完生长素的六个小时之内不能喝一滴水，所以保育官拒绝了他。

　　026一开始还在哭叫，后来就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嘴巴张大，再张大，样子像要吞吃羚羊的蟒蛇。正常人类当然不可能把嘴巴张到和蟒蛇一样大，所以026的嘴角被自己撕裂开了。有白色的东西从喉咙里以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是骨头。他胸口皮肤被突然快速生长的肋骨撑到几乎透明，指骨也扎破了指尖的皮肤像树枝一样伸出体外。026整个人如同被吹到极限的气球，最后噗的一声，炸开了。实验室素白的地上流满了023红色的内脏，皮肤碎片和血液，他的骨头却洁净的立在他死去的地方，虬结的模样仿佛一朵白色的骨花。

　　保育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们说，这是正常的过敏反应，这种药能让你们更快的变成变成林黎先生喜爱的模样。于是大家就继续喝着这味道奇怪的生长素。这种药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彻底改变了他们的样貌，把他们从孩童催熟成了少年的样子。

　　正常情况下，被这种药催熟的他们可以活到三十岁，当然，如果林黎先生怜悯的话，他们也许还会活得更久一些。

　　他们只要好好服侍先生就够了。

　　“进来，门没锁。”里面人喊了一声，01和093面面相觑。01不适应的扭了扭门把手，想把门往外拉开。

　　“向里推。”093说。

　　这也太正常了点，不，一点也不正常。一路上他和093讨论了至少4种潜入白屋的方法，结果最后发现走正门就可以进——还是这种需要手动拉开的木板门，来自旧时代的老古董，01只在历史书上见过。

　　大厅的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兽皮地毯，墙壁上歪歪的挂着几个装饰用的画框。落地窗半开，光照良好，可以看见海水在沙滩上涨落。背对着门的沙发上歪坐着一个黑头发的青年，他似乎在看一本书，赤着脚，饱满圆润的脚趾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地毯上的皮毛。

　　就算现在突然从天花板里伸出来一挺激光枪对着他们扫射，可能都让他们感觉要好一些。不过01没有完全放松，他谨慎的站在门框外，手按在门把上，低声道：

　　“林黎先生？”

　　“你说话听上去就像一个害怕送错外卖的店员。”青年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喝了两口，这才偏头看他们两人。

　　他穿着一件条纹浴袍，打湿的长发黏在脖颈上，像沉沉的黑藻。珠白的肌肤透着嫣粉，散发热气，应该是刚洗完澡不久。01想不到他居然这样年轻......和好看。

　　倒不是他没见过美人，实验室能成为候选人的孩子，就没有一个外貌差强人意的。虽然他们俩人取笑过042的白头发实属基因变异，但他也一定是同期生内长相最漂亮的那一批。

　　——这样看来，林黎算不上是绝顶的美人，身上却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气质。他骨肉匀称，每一处都长得极为妥帖，和01想象出来的好色中年人的形象完全贴不上。

　　01脑子里一瞬间居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是林黎先生，那屈服也没什么不好。这想法像一根抽搐的神经扎在他的大脑中隐隐作痛。林黎从背诵资料中的词语，广播里机械的通报声和保育官们低声的讨论中转变成了面前活生生的的肉人，那些古怪而危险的传闻仿佛是强行被泼在他身上的污水一样，谁都不可能相信面前温和秀气的青年居然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01和093果然活到最后了啊。还有一个怎么没有来？是042吗？”林黎笑着说。

　　他的眼睛漫不经心的从蒸腾着雾气的茶水，墨绿色的沙发，铺开的绒毯以及随着涨潮流动的海水光影上依次扫过，最后到达了呆愣的他们二人面前，抬起的睫毛上闪烁着宝石似的微光。

　　“......他应该快到了。”093说。01瞟了他一眼，发现他耳尖有点红。

　　01和093被他牵着坐在沙发上，手上也端了一杯茶，01甚至晕乎乎的啜了一小口。他们和这栋房子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这里宁静而安详，若不是见过外面的守卫和那奇怪的地形，01甚至要忘记现在是最后一场测试。

　　有点不对劲。01打了个激灵，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093的茶倒一口都没喝，他揪着一缕头发，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门的门把手扭动了一下，外面的人粗暴的拉着它，试图向外开门。林黎从里面把门打开的时候042刚好没收住力，一下子撞在了他身上。01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本来是担心先生，却看见042居然没有躲开或者是发脾气，反倒是脸红了。

　　......这人是042？

　　01瞪着042，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以前打架的时候手起刀落几乎把他肠子都要掏出来的猛兽了。他身上会出现害羞这种情绪？刚才不情不愿的家伙是谁啊？

　　“撞上来的兔子？”林黎调侃了一句，把042扶了起来。银发红瞳的042本来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像兔子，之前还真有人给他取过这个外号，凡是喊过的人都被他在战斗类考核里追着碎成了几百块。可现在叫林黎这么亲昵的一喊，042却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叫了一句：“林黎先生好。”就逃命似的跑到01他们这里来了。

　　“丢不丢人啊你。”01说，暗暗想提醒042不要松懈太快。

　　042白了他一眼，看上去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反应过来没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进了这房子之后，他们几个人似乎都变得......太放松了一点。

　　01顿时从对林黎那微弱的好感中清醒了过来。他对其他两人不算太了解，但他们最起码的防备心，在见到林黎先生之后，都完全消失了——这点在平常极其容易暴怒的042身上极为明显。自他认识042起，就没见过042对明显冒犯他的人会是这种可笑的反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的顺着林黎的步调来。也许是房子有什么问题？还是林黎先生本身的缘故......和考核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一时间也想不明白，01盯着林黎，想找出一点破绽。倒是093先开口问了他们几个最关心的问题：“先生，最后一场考核，您是怎么打算的？”

　　“当然是你们自由发挥咯。”林黎走到他们对面的沙发坐下，看到他们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笑笑也不说破，只又倒了一杯茶推给042：“我当初随便出了个题目，想这三十天，在这岛上放松一下——这房子感觉如何？特意照着复古画报上修的。看着就舒服，住起来果然也不错。”

　　“是挺不错的，就是过来的时候觉得位置不太好。先生住的地方没有什么遮蔽，可能不太安全。”093试探道。

　　他想套话。01明白过来了，低头端着茶杯假装吹气，支着耳朵听林黎回答。

　　林黎把玩着手里的浴袍系带，斜在沙发上望天花板：“我随便在地图上点的位置，感觉修在这里比较好看。放了那么多鱼仔在外面，四周也看得紧，有什么东西进的来呢？”

　　居然把守卫叫做鱼仔，还真是随便啊。01也拿不准林黎到底是不是故意把房子修在这里的，难不成先生还真是叫他们来这里玩三十天？

　　他暗暗记下疑点，面上只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和他们说着话。042貌似已经完全放下戒心了，几乎什么事情都和林黎说了个遍，讲到之前考核的时候042曾经把匕首扎到01的肚子里，林黎还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这种伤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往休眠仓里一躺就好了，042还真是幼稚到可以。01撇嘴，道：“我也把他的手指削下来过啊。”

　　“那肯定很痛了。”林黎说。

　　那当然啊，虽然考核结束之后可以完全修复，但该疼的也是一样不少。01刚想这么说，却看见林黎托起043的右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微笑：“是这里吗”

　　虽然已经告诫过自己不对劲了，可那种突如其来的嫉妒情绪简直要冲昏01的头脑。他几乎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陌生的感情，如果最后一场考核准许候选人相互斗争，他可能会立刻冲上去把042的那只手拧下来。

　　01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向手里的茶杯。而一旁，不怎么说话的093脸上几乎不变的微笑也消失了一点，看着042的眼神远不如之前平静。

　　林黎面色如常，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似乎一点察觉都没有，仍温和的说着话：“这里的看守都被我打发走了，仆人也没叫。你们想吃饭的话可以去厨房里叫机器人做，其他的事，就自便吧，我上楼休息一下。”

　　楼梯走到一半，又像想起来事似的：“只一点，主卧房没有我的准许，不要随便进去。当然咯——恰当的时间想进来，也是可以的。”

　　这一句话听上去倒像暗示什么。楼下三人听了，各起了各的心思。

　　接下来几天里，他们三人过得还真像来休假。

　　自第一次见面之后，042算是彻底被林黎折服了，整天围着他粘在一处，也不管之前他自己说的什么第一不第一。093天天窝在书房，除了吃饭和偶尔散步，01也不怎么见到他。

　　042的反常行动让01警惕极了。他心里有了疑惑，找不到机会向093私下求证，只得好好把这栋房子四处走了个遍，又潜入林黎的房间，企图发现些线索。

　　他始终怀疑自己的情绪变化和林黎有关系，故而这几天也学着093一样避着他，不过再怎么躲，总是有碰上他和042在一起玩闹的时候。

　　那种莫名的情绪即使刻意压抑也消失不了，不，应该是越来越强烈了。01总是忍不住生出些阴暗的想法——悄悄杀掉042，应该也没关系。

　　第六天的凌晨两点，01的房门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093，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灯也不拿，轻微的敲了一声之后就安静的站在门外。01向来浅眠，听到声音就隔着门问了一句：“谁？”

　　“我。”093说。

　　沉默了一回儿，01便开门放他进来。093进来之后什么话也没说，拉着他就到了窗台前，才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露出来。

　　“我去了林黎的卧室，找到了这个。”093说。

　　一片小小的碎玻璃被093小心的托在手里，借着月光，发出微微的亮蓝色。01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绝不陌生，或者说，熟悉到令人憎恶——那是生长素玻璃瓶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