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沉没计划》封烟撤退

1、第一章

　　巷子里还隐约飘散着硝烟，颇有些危机重重的意味。突如其来的“滴滴”声响起，季蔓条件反射地抬头，一百米外那个瞄准镜的反光，透过了掩着细纱窗帘的窗口，而那边的狙击手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暴露，依然对着镜仔细搜索着刚刚似乎有人影闪过的方向。

　　季蔓这才低头看向右手的仪表中方才跳出半透明的提示框，上面提示，上机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了，建议尽快存档下线，以免进度丢失。靠在窗边看了看，旁边的房屋一直静悄悄，似乎无人。季蔓咬牙，悄声翻窗而入。

　　还剩下五分钟了，不出意外的话说不定能摸过去解决了那个狙击手。这样想着，脚下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连安全穿过了四栋挨的紧密的独栋，只要能迅速通过接下来的十字路口，潜入狙击手的楼下再摸上去，手中这把标准H式冲。锋就能发挥作用了。等那把大狙落到自己手里……

　　为了控制难度，这些假人并不怎么全能，如果设定是狙击手，那么近战就可能并不怎么样，只要路上别被他发现就一切简单。季蔓想着，从自己隐蔽的残壁抬头望向那个窗口，还好，他没注意过来，是下午了，长长的枪管影子投射在橘色的墙壁上——威力一定不会小。

　　通过路口前，季蔓却停住，看了看战场目前的情况——过去了十二小时，还剩下十九个敌人。在一般的战局数据中，这个人数显得中规中矩。

　　然而，季蔓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局游戏是巷战，场地不大，如果人数和往常一样，就意味着敌人的分布更密集些。打开地图，根据平均分布以及联系适合隐藏的地形分析，自己刚刚活动的这片街区有二到三人才属正常。而自己刚刚一路摸索过来，并没有发现其他人。难道是算上狙击手，恰巧这片区域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间只剩下两分多钟了，季蔓仔细看了看十字路口的其他方向——窗口没有人影和枪的痕迹，房屋的阴影里也没有丝毫活物的气息。

　　不安感没有减轻，季蔓轻呼口气。自己向来吃莽撞的亏，不耐烦谨慎搜查。今天状态不太好了，要不先停在这吧，季蔓正想着，却同时听到一声极轻的衣物摩擦墙壁声。不是风声或动物经过的声音，虽然轻，但确实是布料发出的声音——而自己并没有动。

　　这么细微的声音也能听到，几乎可以立刻确定敌人只有一墙之隔。季蔓迅速无声后撤到楼上，躲在窗边向下看，果然，三寸枪管正从歪倒的铁皮货箱下伸出，看枪口可能是一把使用老式金属砂的突进枪，而敌人正藏身夹缝中，被货箱挡得严实。

　　这个伏击位置的选择这个游戏里的模拟人里着实算高明的了：上面被挡着打不到；刚刚的方向决不能走，踏出一步就是个死；这房子的另一个方向又正好在狙击手的观测范围内，不能冒这个险。这时最好是用炸的——季蔓摸向背包，却摸了个空——便携突击雷已经用光了。

　　背包里倒还剩下一个老式爆破装置：只能固定好使用，威力大引线却太短，在点完火没法迅速逃的情况下，是自杀的最佳选择。把装置安放在离楼下的敌人最近的位置，季蔓后撤到房子的另一边窗口，一脚踏上窗沿回头点射一枪，引线嘶嘶地冒起了火花。踩着窗沿一个跃身扑进了旁边的房子，就地一滚起身就跑。没跑出两步，一声惊天的“砰”的巨响，身后的气浪和砂石已经赶上，重新把他拍倒在地上。

　　瞥一眼身后，刚刚的楼房被炸塌了小半边，下面的敌人不是被炸死也要被砸死，但这边也一定已经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顾不得身上被气流砸的火辣辣的疼痛，季蔓沿着来时确定安全的路线迅速转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边喘息边看向仪表，所剩时间已不到半分钟。

　　——这个位置看不到刚刚的狙击手，但想必正在转移。下次上线，周边埋伏着的其他敌人就该找上门了。点了保存进度下线，面前的世界停止了运行，逐渐淡化，眼前出现了传感头盔的机械内壁。

　　把自己的头盔和终端断开，季蔓从简易床上坐起，活动了下身体。这是一款基于大脑传感技术的全息模拟游戏，由于真实性相对传统游戏是个突破，还暗地有过“帝国用这款游戏来训练兵士”的传言。

　　相信就有鬼了，季蔓当时说，这些敌人都很菜的，兵士对付他们就像赶苍蝇一样简单。师屿不置可否。不管敌人是不是菜，游戏是不是好玩，季蔓总要隔几天就留点工钱去租几个小时的终端，这份喜欢师屿还没在其他过什么东西上见过。或许因为买头盔的钱有师屿一半，季蔓难得地在这件事上会多说几句，师屿也就听着。

　　提着头盔晃晃悠悠出了终端厅的门，师屿果然下了工在门外等着。二人都是宋姐捡回家的孩子，季蔓从记事就跟着宋姐，在他八岁时搬来了石桥巷，遇见了九岁的师屿。师屿父母从前就是石桥巷的荒民，在他十二岁时一个出意外去世，一个就丢下了师屿这个拖累离开了。而后，靠着宋姐这唯一的顶梁柱，两家就合成了一家。

　　季蔓虽然跟着宋姐时间长，二人的话却没师屿多，师屿和宋姐谈平日里的见闻正起劲，他也只是偶尔笑笑。宋姐曾私下和师屿说过，多和季蔓说说话：“小孩子怎么能这么闷，以后连舌头都要捋不直了。”荒民没有地种，两人到了能提能抗的年纪就和其他人一样去找了帮工的活干。

　　作为一个封建社会，从资本到科技的根基始终把控在最上层的手中，它当然是偏心的。从达官显贵到普通农民的人，他们的身份资料按照阶级整齐放进浩瀚的数据库中，没有收录的就是荒民的——荒民没有土地，没有资本，是帝国最不稀奇的存在，聚集在城市的边边角角，作用只是提供足够的劳动力来被奴役，是男是女是生是死，并不是其他阶层关心的事情。

　　上层阶级的医疗技术已经能保证哪怕是癌症病人都年逾八十，荒民才刚刚脱离被大批饿死的命运。帝国的武器让世界上其他国家都忌惮三分，传感这种被玩腻的东西才算不情不愿地流传到荒民的世界中，让他们再付出一波血汗来开开眼。

　　作为标准荒民藏身之处石桥巷里的人，季蔓这个奢侈的念头，最初是没有在家里提起过的。两小时终端的租价抵得上普通平民一天的生活所需，这并不是一个荒民家庭能轻易奢想的开销。就算两个孩子都隐约心里有点数，这个家庭里的宋姐并不是个普通女人。

　　季蔓还记得之前自己问起的时候，宋姐漫不经心地说自己二十。当然不会是真的，倒不是因为长相——荒民大多一副没精打采阴阴沉沉的样子，十八的姑娘也不见得有宋姐好看——而是见识，虽然宋姐在石桥巷的人面前藏着本事，却总会抽空教二人一些事理，好像让这两个捡来的的荒民孩童学到上层的知识，他们就真的能进入那个遥不可及的区域似的。学功课也是分等级的，这些东西大概没几个荒民会接触得到。但二人又猜不出宋姐的年纪，宋姐好像也从来没接触过类似情人角色的男人，除了收养两个人外，甚至没从她口中听到过稍微算得上亲近的人。

　　虽说和巷里其他女人一样去做工拿那一点工钱，家里家外也看起来也是和邻居没什么区别的狭窄简陋，但在吃穿上向来不算薄，不然也不会又带了师屿回家添一口吃饭。师屿挣钱后曾在餐桌上开玩笑，让宋姐别再把拿压箱底的黄金出来用了，宋姐嗤笑着敲了他的头：“没见过宋姐的本事是不是？要是有黄金，咱们怎么不搬去尧州底下，要饭的也比在这穷乡僻壤耽误着强。你俩去学着做些事也行，但要是难受，不做也没事。光是捞点生活，宋姐有宋姐的法子。”

　　舒县的确是过于穷乡僻壤的地方，阴沉沉地蜷缩在一个南方的边陲小镇上，地里长不出几斤庄稼，人也阴阴沉沉，怪不得每任治安官总急着调离——这是听宋姐说了那番话后，师屿拉着季蔓和宋姐学她的门道时听到的：有人来请时，宋姐就带着想学和“被迫想学”的二人一道上了治安官的门——大概是县里最上等的地方，不说像达官贵人出入的酒店一样的装潢，路过门卫室时，二人看得到监控是全息成像的——还被那边的人看似亲热地打趣“宋小姐又要带出两个小师爷来”。

　　然而这“师爷”的衣钵二人是没有一人能继承得了了，听了一些天下来，宋姐消息灵通，揣度人心，拿捏时机的功夫的确让二人佩服不已，转头问时，向来悟性不差的二人却都没记住什么有用的东西，师屿讪讪地觉得这个似乎不适合自己，季蔓则是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没什么兴致。好在宋姐也没指望他们学会多少，倒放下了这码事，只是说原本也只是指望他们见识见识，干不干得了，看以后造化才知道。

　　季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那款全息战争游戏产生兴趣，那段在街头的广告牌上看到的宣传，大喊着“降临时刻！”，其中急不可耐的撺掇意图让人觉得好笑。但无法抑制地，季蔓还是发现自己经过这条路的次数似乎变得多了起来，这段吵吵闹闹的广告也在心里越来越熟悉。没办法，季蔓想，武器上那种那种精密的冷光太吸引人，就算在屏幕里也过于夺目。

　　之后一次早饭的时候，师屿和宋姐报备要再去找一份工，晚上会晚点回家，季蔓在心里疑惑，这原本是他准备好想要说出口的台词。宋姐问他：“需要买什么东西？最近挣了点钱，不然先给你好了。”

　　“……有些别的东西我自己买就好。”师屿好像想不出借口一样含含糊糊地回复了一句，宋姐却笑了。“想追女孩子？你们这个年纪，也是正常。”师屿变得有些窘迫，追求这个并不常荒民生活中出现的词让他耳根有些发红：“没有……没那种事。”

　　“那我也去。”季蔓倒无所谓其他，只是刚刚还以为师屿是看清楚了自己的打算，要说给宋姐。别让别人完成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方才季蔓的脊背都僵硬了一下。幸好跟自己没关系，季蔓趁机说出自己的要求。宋姐看出半大小伙子都有了打算，倒不计较了：“那你们白日里挣的也都自己拿着吧，家里不缺这点。”师屿以为宋姐是心里不舒服，连忙表示以后的钱还是交给宋姐，宋姐倒无所谓地说着“随便随便”，又起身上工去了。

　　一个月后，季蔓拿着自己和师屿的两份工钱时，被惊讶和窘迫憋红了耳根。季蔓一向不怎么会说话，一急之下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塞回师屿手里就走，师屿却跟过来揽他的脖子：“为什么不要？”自己买。“我们都是一家人了。”那也不行。“你像拿宋姐的一样拿我的不就行了？”我也会还给她。“我跟你说”拉住季蔓让他别走了：“要是你真的打算把钱还给她，才是真的想被扫地出门。”

　　“你是不爱说话，但我知道你不是和我们没有感情的那种人。你以为不让我们吃亏是对人好，没跟宋姐提过要求，连我晚上下了工来接你回去你都怕麻烦，但是对咱们而言算什么麻烦。在什么事上都算清楚、还干净了，我们的相处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培养感情靠的是需要，你越需要帮忙，家人的感情越深，明白不？”

　　季蔓叹气：“宋姐教你说的？”

　　“……你那天没在，她提了几句”师屿说，“肯定是她想跟你说，但是宋姐这人也不爱说感情什么的话。”不然也不会带出这么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来。

　　见季蔓还踌躇，师屿拉他往回走：“现在就去买，当我送你的，什么时候我看到好东西，找你要回来，总可以了吧？”这事就这么糊弄着结了，但这个欠着的要求，师屿却没想到还有用得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