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爱你》晏汐

8、08

　　他们将叶子埋在了山上。

　　山上的泥土里虫子最多，他们为了不让那些虫子啃食叶子的尸体，特意给叶子买了一口宠物专用的棺材。

　　棺材材质不同，价位自然不同。
　　李桥看着关荷熟练地和卖棺材的老板询问、交谈、砍价，眸中腾起疑惑。

　　抱着棺材回到车上时，李桥突然发问：“你似乎很了解？”

　　关荷心下一惊，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别开了头，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飘渺。
　　“毕竟，我这一生都在送亲人离去。”

　　荷花镇地处偏僻，有些老人生前留下遗愿，表明死后不愿意火葬，希望能以土葬结束。
　　因此，购置棺材并不是件多稀奇的事。

　　关荷的父母当年意外身亡，被拉去火葬场，最后是她捧着两盒骨灰将他们葬在山上。
　　她的外婆疾病缠身，在世时早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和寿衣，入土那天，最后一铲土是她亲手盖上的。

　　等不久的将来，她离开人世，不知道有没有人能送自己一程。

　　关荷情绪低落，脑袋倚靠着窗户，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鼻尖发酸。

　　李桥误以为她是因为叶子的离去而伤感，安慰道：“叶子它前两年生过一场病，医生说它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不用太伤感，至少对叶子而言，能够无痛离去也算是解脱了。”

　　死亡对它而言是解脱吗？

　　关荷清了清嗓子，侧目：“你说，如果有下辈子，叶子还愿意遇到我……们吗？”

　　李桥静了两秒，慢条斯理道：“下辈子太遥远了。”

　　“人能把握的，只有这辈子。”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李桥缓慢地转过头来，眼睛看着关荷。

　　关荷心下一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转移话题道：“等会儿在路边停个车，我去给叶子买点狗粮。”

　　带着它最喜欢的狗粮上路，来世做被人疼爱的小宝贝。
　　这是关荷在世间最后一点愿望。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在黄泉路上相见。
　　到那时，她一定会牵紧它，再也不要分离。

　　他们在山上找了一片空地，用自带的铁锹挖了个棺材大小的坑。

　　叶子随着棺材入土，关荷抓了几把狗粮往土坑里撒，边撒边低声喊叶子的名字。

　　最后一层土覆盖到棺材上面，关荷的泪紧跟着落了下来。
　　李桥见状，吸了吸鼻子，又在坑的右侧种了两棵小树苗。

　　山上郁郁葱葱，不差两棵树，但他们怕有一天找不到叶子，所以想用小树苗做标记。
　　等有一天，树苗长成苍翠欲滴的大树，叶子就会好好转世，回到他们身边。

　　树苗栽种结束，李桥忽然开口：“来世，不管叶子愿不愿意遇到我们，它都会幸福。”

　　关荷点头。

　　没错。
　　它会幸福，他也是。

　　-

　　埋葬完叶子，他们又继续往山上攀爬，找了块崖边的巨石，坐下。

　　从山顶俯视，山脚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天朗气清，山风徐徐地从远处吹过来，擦过肌肤、绕过发尾，又不带留恋地离开。

　　头顶松软的云朵悠悠荡荡，李桥双手交叉叠在脑袋下面，仰躺在关荷身边。

　　两人之间隔了半米，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关荷胸口有些烦闷，抱着双腿沉默地坐着。
　　鬓角的碎发在风中起舞，挠得她有些发痒，伸手将其别至耳后，发现李桥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被看得有些无所适从，问：“怎么了？”

　　李桥装作不在意地挪开眼睛，又旋了回来。
　　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说：“我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分开……”

　　关荷的手紧紧攥住膝盖处的布料，那颗跳动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紧张什么？
　　又在期盼什么？

　　如果当初没有分开……

　　她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假设，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无解。
　　哪怕当年毕业没有提分手，他的母亲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或许都不用等到他母亲出面，异地的挫折早就磋磨了两个人的感情，争吵、矛盾、误会……
　　太多的无法预料。

　　害怕最后闹得面目全非，索性断在美好的年龄，给彼此留点好印象。
　　总归是她先做了胆小鬼。

　　“关荷，其实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
　　“当初一定要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关荷呼吸凝滞。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绞痛。

　　她眯起眼望向远方，满眼盎然绿意。
　　风拂过树梢，簌簌作响的枝叶仿佛在向她表明心意。

　　“没有什么理由。”她听见自己轻声说，“谈不下去，就分了。”

　　闻言，李桥冷嗤。

　　又是这般冠冕堂皇。
　　他就这么容易打发？

　　李桥灼灼的目光牢牢锁在关荷身上，似是要挖地三尺，将她内心真正所想全都挖出来。

　　“跟我谈恋爱，就这么令你苦恼？”
　　他面无表情地发问。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凿进了她的心里。

　　关荷无力承受他隐忍的情绪，在日光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哪怕现在说出当年分开的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呢？
　　只可能加剧他和母亲之间的矛盾罢了。

　　她时日不多，注定不能陪他走到最后。
　　与其坦白让他又重燃希望，倒不如将错就错，彻底灭了复合的火苗。

　　“是。”
　　“其实早就不想谈了，但当时还要高考，我怕提分手会影响你的状态，所以才拖到高考后提分手。”

　　“既然早就不喜欢我，何必在意我的状态？”

　　“关荷，你的话前后矛盾。”

　　李桥步步紧逼，根本没给她思考的时间。
　　说着，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向关荷的方位挪动屁股，直至凑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近在咫尺，他温热的气息尽数扑到关荷的脖颈处。

　　她依旧闭着眼，眉心几不可闻地皱了下。

　　脸上看似平淡的表情明显快绷不住，李桥并不打算饶过她。

　　“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早就不喜欢我了。”

　　话音落，关荷骤然睁开眼，四目相对，她眼里闪过的局促被李桥瞧得一清二楚。
　　他的嘴角勾起了然的笑意。

　　“我，我早就不……”
　　关荷缓了缓慌乱的心跳，想要尽可能以平稳的语调将话说完整。

　　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如果早就不喜欢他了，当初她就不会顾虑他的感受和未来，无论如何也要跟他提分手。
　　如果早就不喜欢他了，现在她就不会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荷花镇，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她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的那两年，是他陪伴在她身边，像明亮炽热的光线，彻底照亮了她灰暗的角落。

　　她对他的感情，“喜欢”二字不足以表达。

　　关荷被他看得哑口无言。
　　她偏过头，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李桥，都过去了。”

　　“那就重新再来。”他掷地有声。

　　关荷后背一僵。

　　日光扫过他们的脸庞，在她被光刺得猛然闭上眼睛的片刻，李桥说：“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