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冉冉与夏

6、第 6 章

　　夏书棠点灯熬油的赶工才将将雕出了朵玉莲，往流华那儿一扔算是交差，紧接着这倒霉孩子把行头一收从此金盆洗手，阖宫上下无不叹惋。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夏书棠虽姓夏，却是极为苦夏，整日里除了进学便是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流华抄起小狼毫戳戳她额头：“也不出去转转，怎么就这么懒。”
　　夏书棠眼也不睁，就着劲儿往那人怀里蹭，而后换了个熟悉的姿势继续小憩。流华也不恼，顺手丢了笔搂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夏书棠翻了个身，吐字不清的哼唧着，孩童的声音奶奶糯糯，偏又多了几分娇憨：“出去怪没意思的。”
　　“怎么，这宫殿千倾，广厦万间，都入不了你夏女官的法眼？”
　　“景是好景，人就难说了。天气热得人心浮躁，没的三言两语冲撞了，还得劳动您大驾救我出来，何苦呢？”
　　“你啊，”流华哑然失笑，“本宫也懒，你自生自灭吧。”
　　“臣死不足惜，只不过俗语说打狗看主人，谁若是敢这么下您的面子，臣做鬼也不能放了他。”
　　“怎么个不放过法儿？”
　　“臣半夜扒他窗户去。”
　　流华搂着夏书棠的手差点一松。
　　勤政亲贤殿内，夏瑛手执玉笏立于案前，端的是公子只应见画。皇帝放下奏折，试图做最后的拯救：“朕再问一遍，夏少卿当真半分也不在意？”
　　夏瑛很是无所谓：“臣有何好在意的？能入宫陪伴公主是夏书棠的福气，与夏家断绝关系是臣与夏书棠无缘。诸法从缘起，彼法因缘尽，如此而已。”
　　皇帝盯着他这位青年才俊，又想起张公公复述白瑶当时的回应，简直如出一辙。
　　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怜的小皇帝觉得自己活的甚是辛苦，每日里除了费心国家大事，还得为不长脑子的臣子操心家事。
　　啧，头有些冷。
　　皇帝搁下御笔，略有倦容，他开口道：“也罢，既然爱卿是如此态度，那夏书棠便与夏家无关，与天家亦无瓜葛。此后如何，看她的造化了。”
　　夏瑛长长一拜：“谢陛下。”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夏日午后最是困倦，间或一两丝风伴着蝉鸣透过碧色窗纱，带着寝宫四角冰鉴的清凉，直使人昏昏欲睡。流华怀抱着软和和的夏书棠倒不觉得燥热，反而如同抱了只乖顺得猫儿般不舍得放手，一应大小琐事皆抛在脑后不去理会。她忽然觉得自己如同历经万千的耄耋老人，满身风霜筋疲力尽，不争不抢唯求知音在侧此间安稳。流华低头，银点翠嵌蓝宝石簪在日光中耀目夺彩，衬得她整个人在沉稳之余添了几许明快。她看着怀中的夏书棠，想着自己平日里如何觉得稚童恼人，结果到头来论得上无话不谈的，竟也是个小孩子。
　　当真是世事难料。
　　她很是庆幸与夏书棠相似而不相同，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总是不相容的，太过理解和不被理解一样无趣。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夏书棠便是她流华的恰到好处。
　　日头偏斜，夏书棠浅眠转醒，朦朦胧胧中被人喂了颗冰镇的果子，微凉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幽香滑过双唇，她不自觉的用脸蹭了蹭，听得那人话语中带着几分玩笑：“一觉睡到这时辰，怕是梦里历经沧海桑田了。”夏书棠嘴里含着果子，只把头一撇不作声，上下牙抵着果子轻轻咬开，满齿奶香，细细品嚼更觉甘甜。她含含糊糊的问：“长公主这可是把当年蟠桃宴的果品翻出来了？”
　　“本宫倒是想把你压在山下五百年，省的今后出去丢人，”流华又拈起一颗塞她嘴里，“这是西域进贡的奶提子，皇兄今儿刚派人送来的，盛在水晶荷叶碗里冰着，你过会儿醒了自己拿去。”
　　“西域进贡的……停战了？”
　　“也许吧。”流华挑着眉看她，“有这会子瞎操心的工夫，倒不如把旧书匣子翻出来归整归整，总是摊在那儿，哪一日本宫气不顺扔了他出气你可别怪。”
　　“扔吧扔吧，”夏书棠眼也不睁，很是无所谓，“千金难换伊人一笑，几本俗文又何妨。”
　　“呵，也不知是谁，每得了本闲书便爱如珍宝，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平日里还不叫人碰。”流华摇摇头，似是无奈至极，“现如今倒是能耍贫嘴，本宫若是扔了，还不知你要怎么闹呢。”
　　“没耍贫嘴，”夏书棠往她怀里滚了滚，“我说的是真的，你愿意扔也好撕也好，只要你高兴都好，你跟他们不一样。”
　　流华忽然很想知道，是怎么个不同法儿，然而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夏书棠又睡熟了，流华无意识地来回抚摸着她光嫩的脖颈，眉头轻蹙，仿佛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她轻轻把夏书棠放在玉簟上，自己起身出了桐彰宫。
　　夏瑛出宫后不知去了何处转悠，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白瑶早已睡下，枕边乱卷着金刚经。夏瑛悄悄收了书，口中喃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