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渊深处最长情》古月敬刀

6、6、斗龙舟

　　荷渊渚每年端午都举行“斗龙舟”。“斗龙舟”和别处的“赛龙舟”不一样。
　　“斗龙舟”是我们村联合附近几个村一起举办的。每个村出两条龙舟，到端午这天，分组在“小庄口”和“高庙”会和，然后从这里出发，到荷渊潭碰头。沿途具体路线是祖辈设计好的，两个出发点到荷渊潭距离相等，公平合理。
　　每年插完秧，村里的男人们就开始聚在一起商议龙舟出新事宜。龙舟不用每年做新的，只在旧龙舟的基础上翻新。重新上漆、描画纹样是最基础的，“创意”是翻新的重点。村里男人们聚在一起，商议的是如何在老龙舟的基础上做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样式。一年，我阿爸出主意，在龙舟嘴里安装灯泡，将灯泡装饰成龙珠的样子，样子一出，立即轰动。还有一年，外村将龙舟尾巴做成活动式的，龙舟前行中，尾巴能摆动，也轰动无比。一年一年，创意越来越难，人们在龙舟的造型上求变，最早的长形瘦身的龙舟，逐渐变成双层的，有的龙舟船身还加逼真的龙爪。工艺上更是精益求精，最早插在龙舟上的小旗，用彩纸做成，后来改彩布，后又直接变成丝绸，彩旗上的图案也由贴片，变成直接刺绣，至于像是丝绦等物，更是越发讲究。后来，那些龙舟好些都进了省民俗博物馆。
　　在没见到别的村里龙舟前，我们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做好的，但真到“斗龙舟”那天，我们又会发现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创意，比工艺、比造型，是“斗龙舟”的一项重要内容。
　　端午这天一大早，大人孩子人人手里拿粽子出门，一边吃一边人赶往“小庄”或“高庙”。龙舟在那两处整装待发。在“斗龙舟”之前，人们可以观赏龙舟，随意点评。
　　对于小孩而言，装饰再华美，看上两眼即可。我们更喜欢看龙舟开拔。“开拔”相当于听号令起跑。发号令的是一枚礼炮，礼炮一响，首条龙舟便向着荷渊潭划去。与此同时，在高庙处的龙舟也在向荷源潭划去。
　　从两处出发地到荷渊潭，两处距离至少两公里。大人一般在出发地看完最后一组龙舟开拔后，便赶紧赶到荷渊潭看最后一场“龙舟斗”。最后一场“斗龙舟”最震撼。
　　小孩子最贪心，既想看三场龙舟开拔，又想看“赛龙舟”，更想看全三场“龙舟斗”，于是两条龙舟划道上，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孩子在奔跑。孩子们的乐趣全在这奔跑之中，奔跑成了这一天孩子快乐重要组成。
　　辉哥自有一套看龙舟的经验。首先要穿长袖长裤，这样在河梗上跑时不会被野草叶子划伤；其次要早起，所有的龙舟天刚亮就到齐，去迟了挤不进人群；最后，要想看齐所有龙舟开拔和“斗龙舟”，就要省略“赛龙舟”，超近路赶往荷渊潭。
　　辉哥怎么说，我怎么听。我早就明白听辉哥不会有错！
　　“斗龙舟”前一晚，我在辉哥家过夜。第二天早上，辉哥叫醒我，然后带我出门。此时荷渊潭已经有人了，河梗上也有人了，我们不是最早的。我们要去小庄口。去小庄口会路过吉庆街。
　　小时候看吉庆街很大很繁华，其实吉庆街很小很普通。吉庆街东头是一家碾米店，紧挨着碾米店是一家油坊，两家是两兄弟开的。吉庆街西头有一家百货店，在孩子眼里那也是很大很繁华，店里有许多吸引小孩子的东西，比如自动铅笔、十二色的水彩笔、圣斗士奶糖和橘子汽水。
　　辉哥带我去最西头的老酒馆。老酒馆主要卖黄酒，兼卖茴香豆、老卤干这类的吃食。老酒馆上午会做馄饨卖，一碗馄饨五毛钱。馄饨汤里有虾米、紫菜、豆腐皮和小青菜。对于一碗馄饨来说，这是高配置，是奢侈品级别的美食。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只要有钱，第一要去百货店，第二就是来这里吃馄饨。
　　辉哥要两碗馄饨，然后剥开自带的粽子，蛋黄馅的给我，蜜枣馅给他。我们先吃馄饨，喝下半碗汤，然后再把粽子泡到碗里，再一边吃一边喝，延长享受的时间。
　　辉哥每出一期板报，就会有五毛钱的收入。两期板报后，他就会带我来这里吃一碗馄饨。这是其他小孩羡慕不来的。
　　吃完馄饨，辉哥带我到小庄口。小庄口是村里另一处人家密集居住地，那里有宽阔的水域，河道两边修有长长的石板河堤，民宅一侧是青石板铺路，是仅次于荷渊渚的好地方。
　　三条装饰华美的龙舟一字排开，比赛的人穿红带绿、整装待发。只等锣声一响，头一艘龙舟就急速冲出，一路划去。大人们只沿石板路追着看热闹，孩子们则一路跟随，从小庄口跑到荷渊渚，等看完了第一场“龙舟斗”，再往回跑，接着看第二艘龙舟开拔。
　　有一年，我摔在小庄口的青石板路上，磕破膝盖，跑不了。辉哥背我回荷渊渚。那次我们坐在荷渊潭青砖台阶上，一心一意看了三场“龙舟斗”。
　　所谓“龙舟斗”，就是两条龙舟在荷渊渚中心碰头后，两条龙舟围圆心划圈，船上的人敲锣打鼓，弄成锣鼓喧天的阵势。谁的阵仗大谁赢。但大家都明白，“龙舟斗”图的不是输赢，而是热闹。
　　三场“龙舟斗”，一场比一场热闹。第一场是两条龙舟在斗，第二场是四条龙舟斗，最后一场“斗龙舟”最震撼。荷渊潭上的六条精心装饰过的龙舟，旗幡飘扬，锣鼓齐鸣，气势如虹，辉煌至极，让心激动到内心颤抖。
　　激动起来的辉哥，不忘吐些口水到我磕破的膝盖上，再用手帮我揉揉。他说在动物界，动物受伤了，它的同伴会用舌头帮它舔伤，因为口水是天然治伤良药，这是动物们疗伤的天然技艺。人也是动物，也适用这条自然法则。我虽将信将疑，但也随他。
　　“斗龙舟”结束后，船上的人移步到人民公社大会堂，那里已经摆开十几个大圆桌，众人前去吃茶。村上的人要么在大会堂外面的临时搭建的灶台上帮忙，要么闲散地四处看热闹。小孩也是如此，要么在大会堂里乱窜，要么留在荷渊潭边上，意犹未尽地望着整齐排列的龙舟，莫名地欢呼雀跃。
　　好几次，我跟他们一起，赖在荷渊谭边，久久不散。几个大胆的小孩，密谋着要上龙舟上面玩耍，我也积极撺掇。负责留守荷渊潭的小哑巴，特别恪尽职守，对我们绝对的严防死守。但凡事都有例外。小哑巴也有打盹的时候，所以最终还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