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渊深处最长情》古月敬刀

5、5、夏味

　　荷渊到处都是石榴树，最老的石榴树已有百年。那棵树常年挂满红布条，是村民祈福挂的，算是河渊渚神树。当它开花的时候，夏天就来了。
　　荷渊渚的夏天总是一派欣欣向荣，要什么有什么。仿佛一夜之间，我家阁楼窗外的杏子黄了，葡萄黑了，荷渊潭里的荷花突然就开满半潭。
　　荷渊渚的夏天的美中不足是蚊子多。荷渊渚水多，蚊子跟着就多，烧艾叶是对付蚊子最好方法。
　　艾草到处都是，用镰刀割了，随手放在河梗上晒，晒半干拿回家。傍晚时分，家家将半干的艾叶点了，然后再盖上新鲜的艾叶，这样可以烧很久。村里的房家家家挨着，这么一烧，相当于每家前后左右都在烧。蚊子哪能受得了，几乎死绝。即使有漏网的，隔十来天，又烧，再强的物种都要濒临灭绝。这波操作后，晚上乘凉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光腿赤膊，好充分享受水边的阵阵凉气。
　　过端午前，家家要忙插秧。小时候，插秧的日子，我也算劳动力，尽可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做饭送水。再大些，就是下田拔秧苗、送秧和插秧了。
　　下水田，最恐怖的是遇见蚂蟥。那种软体动物会悄无声息地吸附到你的腿上膀子上，不吸个圆滚滚不肯掉下来。但无论内心有多恐惧，田是一定要下的，不下去会被大人揍。
　　我们也有预防被蚂蟥吸血的方法，那就是拔秧或者插秧时，把手、胳膊、腿涂上一层蜂蜜，蚂蟥讨厌甜味，这样就不会被它叮。不过，这种方法代价太高，除非你在春天时可以搞到野生蜂蜜。我姆妈会叫我穿上破旧的裤子防蚂蟥，但这样全副武装后，会很热，干起活来很不舒服。
　　辉哥最早对付蚂蟥的法子很暴力。他会装一小罐子盐，如果有蚂蝗叮他，他就抠点盐洒在蚂蟥身上，等蚂蟥从身上掉下来，他就把蚂蟥扔进盐罐里。在高盐环境下，蚂蟥很快化成一滩水。我也学他样子对付蚂蟥。有时候，一天下来，那小小盐罐会血乎乎的一片，里面都是蚂蟥的死尸和我们身上的血，恶心至极。
　　这种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辉哥决心学采集蜂蜜。学采蜜的那年，有一阵子，他的脸天天是肿的。那都是蜜蜂盯的。他姐不准他再学，还说要是嘴馋，可以花钱买。但辉哥没听。一季春天之后，他学会了这门手艺。从此以后，我和辉哥便用蜂蜜防蚂蟥。剩下的蜂蜜，顺理成章进了我俩的肚子。
　　在我还不能下田插秧的年纪里，我的任务是在家做两家人的饭，然后送到田里。在这之前的一两年里，我年纪太小，一个人做不了饭，辉哥便被指派带着我一起做饭。他做饭，我烧灶。
　　我们只做最简单的饭，烧一锅汤，煮一锅饭，菜都是下锅蒸。米先下锅，然后洗菜切菜装碗，撒上盐，淋上香油或者半勺猪油，等锅里的水滚了又滚，煮饭的水半干时，把碗一一放进锅里，饭好，菜也好了。这么做菜特别省事，而且也好吃。
　　夏天蔬菜有很多，可蒸的菜有瓠子、茄子、土豆、毛豆、豇豆、四季豆等等，这些菜配咸肉一起蒸，美味至极。等饭菜做好，我和辉哥先在家吃好，然后把家人的饭菜装进食盒，再摇橹船送到田里。
　　稍大一些后，做饭成了我一个人的事。辉哥被当全劳力留在田里干活。我也只做最简单的，菜都是下锅蒸。做好饭，用摇橹船送到田里，两家人一起吃。吃完了饭，碗筷丢一边，我也要卷裤腿下田插秧。那时，我下田干活已经很是有模有样，辉哥就更别说了。跟我们一样大的孩子都是如此。要是做不好，会有人嫌弃你，甚至揍你。
　　忙完插秧，稍稍歇息两天，大人就要忙端午。过去，每年端午，荷渊渚都要举行“斗龙舟”盛事。这是村里的大事，村里的男人都要出力，他们主要负责扎龙舟。女人负责包粽子和准备“斗龙舟”后的集体宴。打粽叶的事很自然就落到孩子身上。
　　打芦苇叶绝不是把芦苇叶子从芦苇上扯下来这么简单。它有指法的要求，三根手指头，一前两后夹住一片宽度合适的芦苇叶，果断一翻，一个完整的芦苇叶就下来了。这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一学就会的。另外，打芦苇叶眼力也要好，如果打下来的芦苇叶大小不一，包粽子会很麻烦。村里很多孩子都是打粽叶的高手，但也有特别笨的，就是学不会打粽叶。他们几个只能屁颠颠跟着高手蹭粽叶。
　　我不是打粽叶高手，但也不是笨的，不过辉哥还是会直接替我代劳，一个人打两家的粽叶，再顺便帮那几个特别笨的把粽叶打齐。
　　打好芦叶，我们要拿到荷渊潭洗净，然后上锅煮，煮好后用水泡着。这些活全是小孩的。干完这些，剩下的才是大人的事。
　　我姆妈是包粽子高手，她会包三角粽、四角粽、五角棕、长条粽、锥形粽、牛角粽，还有其他完全是她自创的包法。我家包粽子那天，大姆妈小表婶们，都会集中一批到我家一起包。
　　这天，辉哥也会来凑热闹。他一进门，我就知道他来干什么。等到他不动声色地坐在楼梯口时，我也坐到他身后看他画包粽子的姨娘们。等他画完好多张，我就接过他手里的速写本，奔上阁楼一张张临摹。有时他画太多人的，我临摹不了，便直接把空白的纸覆在辉哥的画上，直接描摹。辉哥看了不说什么，只是歪在我床上，把我当模特另画起来。
　　等到粽子包完，每种形状五个一结，十个一组，然后下锅煮。煮粽子时，上面铺几张荷渊潭摘来的荷叶，煮好的粽子，捞出来放在屋外的竹竿上晾。晾凉的粽子有荷叶和粽叶的清香，白吃或者蘸糖很美味。刚煮好的粽子软糯清甜，也很好吃。姆妈会剥好几个，用青花盘盛着，再舀上一勺桂花酱淋上去，然后端上阁楼给我和辉哥吃。等辉哥走的时候，我姆妈叫他带上两组粽子回家。
　　辉哥家包粽子会放蜜枣、咸蛋黄，样式只有五角型的。煮好后，辉哥会送我们家两串，一串蜜枣的，一串咸蛋黄的。
　　我觉得他家的好吃，他觉得我家也很好吃。正应了那句话，好吃的东西都是别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