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聚光灯下》模式生物

3、聚光灯下

　　我绕着光圈的边缘慢慢地迈步，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光暗的分界线上，如同小时候将马路牙的分界线当做独木桥自娱自乐。稚龙站在一旁看着我毫无目的地转着圈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

　　目前掌握的消息实在有限。其一，我和稚龙所处的这片漆黑区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名字叫做“黑色大厅”，姑且可以算得上是副人格们平时会面的公共区域。而不稳定的人格，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格幻影，随着出现数量的增多会导致混乱，甚至是黑色大厅的崩塌。

　　其二，是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问题。我个人勉强能够接受的说法是时空波动，就像玩游戏时不小心撞库登录了不属于自己的账号。可即便如此，我却无法不把自己现在的遭遇和那顿吃到一半的庆功宴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当然只是如果——我真的是因为急性过敏才会出现在这里，那未免……

　　未免也过于悲惨了吧！

　　我实在不忍心再继续往下想。

　　“说起来，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到外界去？”我扭过头问稚龙。即便心里明白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比我原本的时间线要倒退十年不止，但我依旧很想看看外面。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对眼前的这片黑暗厌烦了。

　　哪怕只是给我一本书也好啊——我在心里呐喊。

　　“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稚龙瞥了我一眼。“虽然现在的沢田纲吉只有七岁，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主人格。”

　　“他甚至不需要一个具体的念头，便足以彻底粉碎你的精神存在。”

　　男孩这么说着，无所谓地笑了笑。“当然到那时，黑色大厅也就离崩塌不远了。”

　　“但是反过来想，只要我能变成稳定存在的副人格，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吧？”我下意识地追问。

　　“想都别想。”

　　既然管理者态度如此坚决，我也只能耸耸肩，权当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喂，我说啊废柴纲，你爸爸老不回家，该不会是不要你了吧？”

　　伴随着一句无比清晰的讥诮，整个黑色大厅的穹顶突然间剧烈地震动起来。我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只能呆呆地张开嘴，看着头顶的聚光灯晃来晃去，连带着地面上的光圈也摇摆不定。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赶忙把求救的视线投向稚龙。可谁想男孩闭着眼，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站在原地，身子连动都不带动的：“不用管它。”

　　“哈哈哈哈！没人要的废柴纲！”

　　“废柴纲！废柴纲！”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外界又传来了新的一波骚动。

　　爸爸……爸爸他才不会抛弃我……呜……

　　我隐约听到沢田纲吉一边哭一边极力反抗。可惜他微弱的声音马上便被周围人的恶意所盖过，招致了变本加厉的刁难：“那你倒是叫他出来帮你啊！”

　　我像是突然被扼住脖颈般喘不上气来；大厅中死寂弥漫。

　　“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做不到吗？”

　　不、不是这样的……

　　我看不到外界，因此也难以想象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只能通过黑色大厅内的异常来推测事情的发展。七岁的沢田纲吉实在是过于弱小，然而即便如此，他却全身心信任着沢田家光，信任着那个职业成谜、行踪不定的男人。

　　因为那是他的父亲啊。

　　——你走吧。我已经养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我身子猛地一激灵。这一瞬间的懈怠有如洪水开闸，裹挟着过往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汹涌席卷而来，仿佛要将我击溃。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绷紧，十指指尖却又不正常地泛着冷意。

　　“——我要出去。”

　　稚龙像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竭尽全力稳住呼吸。我本以为他会直接无视这个不合理的请求，然而男孩却冷着脸，朝着光圈的方向遥遥伸出手。

　　“站到那里去，然后闭上眼。”

　　我连忙照着他的话做。等我跑进光圈的正中心，再向稚龙看去，却见他转过了身，在我的注视下慢慢地又坐回到先前的那片黑暗中。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间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比起胸膛中那剧烈到要将我置于死地的跳动，眼前这点微不足道的异常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我迎着自上方倾泻而下的明亮光芒，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闭上双眼。我忐忑地等了半天，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原地，脚下白到刺眼的光圈如同一道分割线，无情地将整个区域一分为二。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站在圈内，稚龙坐在圈外。沢田纲吉在外面低声抽泣。

　　从头顶直射下来的灯光不带有一丝温度，我伸出手，只能看到自己身体半透明的虚影。

　　失败了。

　　果然是因为我现在还只是个幻影的原因吗。如果能够真正凝聚成人格的话，说不定结果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我偏头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稚龙，从他的表情来判断，这次失败似乎也在男孩的预料之中。

　　所以他才没有阻止我。大概也是为了让我认清现实，然后彻底死心吧。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移动到他身旁，提起西装裤的裤腿慢慢坐下。两人就这样坐在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中，望着不远处那盏耀眼的聚光灯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