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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格格不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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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一边哀嚎一边瘫在地上看看余参商被剩下的人同样打成猪头脸。
余参商骂他:“草泥马的,你他妈白长这么多肉,哭有个屁用啊,就看着我被打。”
时雨怕得说不出话:“他们会不会之后报复你?”
“报复?打人还给你理由?”余参商白了他一眼,歇了一会站起来:“你打不打他们,他们都要打你,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倒不如还回去,横竖一条命。”
他走出厕所的时候,时雨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追在他后面问道:“谢,谢谢你,我我叫时雨,你,你叫什么名字?”
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战友。
余参商带着时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打他们,只要打不死就疯狂还回去。
最开始的时候,时雨只敢看,瑟瑟发抖的一堆肥肉。
然而谁还没有个落单的时候,更何况余参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自己不怕没命,根本没谁不害怕你。
时雨第一次鼓起勇气打了某个被余参商砸趴下的人的脸后,一下子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更狠的扇那个人的脸,一边扇一边骂:“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们王八蛋不要脸王八蛋,王八蛋!”他根本不知道要骂什么,哭的更厉害了,还打起了嗝,场面又好笑又好哭。
一直到那个人的脸也被打成猪头脸,时雨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眼泪,走了。
从此之后,他比余参商还狠。而且他家里有钱,他一点不怕巨额医药费,连同余参商那份也一块包圆了。
他后来打架也不怎么说话,这点倒是和余参商很像。两个人都是下手又重又狠,嘴里一句话不说。
长此以往,都只是些欺软怕硬的人,谁还敢再惹他们,之后的日子就太平多了。
井水不犯河水,果然是拿命换来的和平。
两个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此后十几年,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余参商死的那天,最后一个见的人就是时雨。
谁也没想到,会是永别。
所以你看,世事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你随时都做好会死的准备的时候反而生命力格外顽强,而在你觉得不过是最最平凡普通的一个夜晚,你和最最好的朋友一起说了两句话,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小时后,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这回忆太让人难过。余参商没心情再看其他的。时雨怎么样了呢?他惆怅地想。他最后见到的人是时雨,见完没多久就被撞死,他估计满满的心理阴影,甚至悔恨不应该让自己去喝酒。
喝的烂醉如泥的人,理应出车祸并且一分钱赔偿金也没有。
可是,他因为和徐如林吵架才跑出去喝酒,他们是为什么吵架呢?
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徐如林似乎也被信里面的内容提醒,他打电话给了时雨。
余参商立刻去偷听电话。
他真的挺想时雨的,那胖子估计感冒了,手机里传出来浓浓的鼻音。
“徐哥你回云城了?!”
“嗯?行,行的行的,有。”
“有,有时间,我过来。”
情绪倒还算正常,估计是缓过来了,他不像徐如林,天天没事做只会怀念余参商,越怀念越走不出来。时雨在福利院工作,给一群崽崽又当爹又妈,他根本不能垮。
挺好的。余参商欣慰地想。狗儿子长大了。
他真的不想变成鬼之后再见到以前的每个人都对他的死露出负面表情,他其实当个鬼当的挺快乐的。尤其是想起以前的一些日子,甚至真心觉得当鬼比当人快乐多了。
现在也才八九点的时间,徐如林挂了电话,又去了余参商的书房。
他像发现藏得深深的零食一样,再次发现了藏得高高的,前面还欲盖弥彰放了许多书的余参商的小秘密箱子。
我靠!!!
一看见那个貌不惊人的破行李箱,余参商立刻爆出一声骂。
徐如林是狗吗?老子的东西他怎么知道的清清楚楚?
行李箱的密码是四位数,徐如林略略思索了一会,余参商心惊胆战。
咔哒一声。
余参商捂住脸闭上眼嗷了一声。
他明白了,不是徐如林贼,是他自己太蠢,徐如林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早把他摸得明明白白。
徐如林只是不说。
行李箱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有一只灰色小熊,穿着粉裙子,带着白纱巾,小熊破旧干净,身上的衣服却针脚粗糙。
徐如林面色如常的拿着箱子,同样准备将里面的东西也一块晒晒太阳。
余参商再次百感交集的跟在后面。
那只灰色小熊是徐如林送给他的,他一直很珍惜,后来他们俩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有时候余参商其实挺想告诉徐如林很多事情的,不过徐如林这个人总是淡淡的样子,再说这种事,难免让人觉得有些矫情,久而久之,就再也没说过了,也再也没想过要说了。
如今再看见,真真是隔世了。
余参商想起第一次看见徐如林的那年。
他十四岁,被送到舅舅家生活,舅舅家在很远的育城,他拖着旧旧的行李箱,低着头,拘束又难堪地站在两个陌生人面前。
他们说,这两个眼神九分漠然一分怜悯的人,是他的亲舅舅亲舅母。
人类的世界多么有趣,十四年都不知道对方存在的人,居然会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却对自己比对陌生人还要陌生。
他们收养他,只是因为法律和一点点责任感与同情心。
余参商的未来,将依靠这些寄人篱下。
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显得整个人窘迫又穷酸,长时间的奔波,他身上甚至能闻见酸臭味,没有人为他打理,头发又乱又长,纠结在肩膀上,看起来油腻肮脏,眼睛也被头发遮住,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鞋站在光亮的地板上。
格格不入。
徐如林在这个时候按了舅舅家的门铃,他刚刚搬来不久,给住在同一层楼的余家送来见面礼。
余参商一动也不敢动的站在舅舅舅母身后,徐如林那时候二十四岁,家境优渥,他穿着舒适的家居鞋和宽松的白色裤子,上面一点污渍也没有,他的声音温和又有礼貌,听上去舒服极了。
徐如林好听的声音又响起,他发现了站在后面的余参商:“咦?这个孩子?”
是的,他说,这个孩子,而不是说,这是你们的孩子。
他多么聪明,一眼就知道,他与周围相比,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于是被迫面对徐如林。
“这是我妹妹的孩子,今年十四岁。”他听见舅舅说:“家里出了事,刚被送过来。来,那个,喊哥哥。”
他的舅舅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余参商继续低着头,声音又小又模糊,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糊出来。
“哥哥好。”
“怎么也不抬头?一点礼貌也没有,男孩子大方一点介绍自己。”
他于是被迫抬起头。
徐如林的脸和衣服终于进入他的视线。
他穿浅蓝色薄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线条干净,手指自然弯曲,骨节分明,同样干干净净,他开了两颗扣子,锁骨明显又充满力量。微微笑着,剃着利落的寸头,眉眼更加突出,眼睛里带着疑问和对这疑问的包容。
一墙之隔,云泥之别。
“哥哥好,我,我是余参商。”
我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的余参商。
他同样也回应他:“你好,我叫徐如林。”
他不好,他一点也不好,他永远都不会好。
没过多长时间,他出门丢垃圾忘记带钥匙,默默蹲在门口准备等舅舅舅母回来,然而从上午等到晚上,他们并没有回来。
余参商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把脸埋在膝盖里,拿手环住自己,心里开始慢慢的想事情。
肚子很饿的话,就想很多事情,想的事情越多,就越忘记自己很饿。
徐如林的声音突然在他脑门前炸开。
“诶?你蹲在这里,是没有钥匙吗?”
余参商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后退,撞在墙上退无可退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他抖了抖,点点头。
徐如林同样被他吓了一大跳,他笑了一声站起来打了个电话。
余参商听出来是在和他舅舅打电话。
“这孩子估计忘拿钥匙了,自己坐在门外呢。”
“三天?”
他沉吟了一会,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余参商。
“余叔叔放心的话,让这孩子先住在我这吧。”
“不麻烦不麻烦,我看他挺乖的。好的,不客气,余叔再见。”
他又蹲下来平视着余参商:“余参商?商商?还记得我吗?住在隔壁的徐如林哥哥?”
他记住了余参商的名字,他是第一个明明没什么相关却听了一次就认真记住的人。
余参商点点头。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让所有人印象深刻的徐如林。
“你舅舅和舅母出差去了,在另一个地方,三天后回来。这三天你先跟着我住好吗?”
他有商有量,态度平和,明明是很锐利的轮廓,偏偏眼睛和神色那样柔和。
余参商刚准备说话,肚子又咕噜咕噜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在空荡的楼层久久回荡,迫不及待的帮助他回答了徐如林。
徐如林愣了一下,轻轻笑了出来。
余参商的脸烧的血红,血管里的所有血液都在一瞬间奔跑沸腾。
他的脑袋被人揉了揉,揉的他头晕脑胀:“走吧。”
走...走,走就走,走啊......
一走进去,这辈子就再也没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