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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恍然大悟 ...


  •   这是余参商死的第三年。

      云城又下起大雪。

      整座城市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路上车辆行人小心又匆忙的行走前进着,来来往往,混杂着泥土的雪水融化在地上形成一滩冰冷的污浊,又迅速被另一只车轮轧上去,溅到附近僵硬的绿化带上,道路泥泞肮脏,人群面目模糊。

      靠近护城河一带的大楼上,一名穿着高领黑色毛衣的男人正坐在第4层的阳台上往下看。

      他的阳台很大,里面种满了花卉植物,明明是冬天,里面却依然生机勃勃。因此一眼望过去,他仿佛被绿色淹没了一般。

      银边吊兰和绿萝吊兰被悬挂在最上面,垂下来的枝叶几乎霸占了整个阳台的上方,有白色花朵蜷缩其间,星星点点;平整的木栏杆上摆了满满一排的多肉和仙人掌,多肉玲珑可爱,还带着水珠,被放在不同造型的容器里,仙人掌则多高大挺立,其中好几盆已经在顶端开出了黄色和橙红色的花朵;阳台左边靠墙放着两大盆重瓣栀子树,因是冬天,所以只有青翠浓郁的枝叶蓬蓬勃勃;隔着一米的距离,放着各种花木架,独立的,两层的,三层的,精心设计了各种图案,上面错落有致的摆着君子兰,鸢尾,秋海棠,球兰,碗莲等,大都是极易养活且色彩鲜艳的。

      男人的背后是一列书架,满满当当的塞了各种书,天文,心理,历史,童话,经济,小说,他似乎看书很杂,然而好些书都还是全新的,连塑封都未拆,整整齐齐的码着。

      他坐在一把白色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茶,然后长时间的看着正对着他的一架白色吊篮,那吊篮做工大气又精巧,刚好可容两人坐下,放着淡绿色与米白色的坐垫靠枕,然而里面却只端端正正的摆了一个稀奇古怪的笑眯眯的灰色小熊。

      仔细看去,那灰色小熊已有些破旧,洗的泛了白,左耳像是被缝补过,耷拉着歪在一边,它身上的衣服是一套可笑的有些宽大的粉红色连衣裙,还围着一条白色小丝巾,针脚粗糙凌乱,看得出来为它做这件衣服的人似乎并不擅长针线活,衣服前面有一个兜,里面装了许许多多的糖果,玻璃纸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他就这样如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开口,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一样。
      “今天早上煮了青菜面,果然还是手工面更有味道。我知道你肯定要问我放鸡蛋了没有。”他弯起嘴角抿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原本凌厉的长相显出几分柔和:“当然放啦,我们商商早上一定要吃鸡蛋的。”

      他就这样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将一天的吃喝住行都向这小熊尽数报告完毕,自问自答自得其乐。零零碎碎的说完之后,他一直弯着的嘴角终于沉了下来,他低下头沉默了两分钟,手指摩挲着杯身,眼神悲恸又隐忍。

      “商商,我很想你。”

      已经三年过去,我仍然这样想你。

      一直伏在他膝头安安静静听他言语的余参商心中顿时再次锐痛。

      他抬头看向依然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徐如林,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他的脸,想像从前那样去安慰他。
      然而还未触碰到徐如林,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轻微的打了个哆嗦,余参商顿了顿,又捏紧拳头将手收了回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同样悲伤的望着徐如林。

      不过短短三年,徐如林却仿佛老了二十岁。他的鬓边发间已有白发,面容依然刚毅冷峻,眉浓如墨,在旁人眼中,他照样是那个聪敏温和轻易不苟言笑的徐如林,即使是在亲自操持三年前余参商的葬礼时,也是安排的井井有条,表现的礼貌又克制,完全看不出来他内心在悄无声息的崩溃,这些年一旦卸下防备,终于只剩满满的疲惫与痛苦。

      脆弱无助的像个孩子。

      他刚开始不相信余参商已经死了,巨大的疼痛笼罩着他,让他的反应都变得迟钝。他总以为余参商还是像以前那样在和他闹脾气,闹够了也就回来了,他明知道,他总是会顺着他的。

      直到他在房中枯坐了一晚上,一直到东方开始发白,一直到余参商的古怪小闹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又自己归于寂静,一直到太阳升的那么高又落得那么快,他的商商还是没有回来。

      他的商商怕黑,从来没有彻夜不归过。

      他以为会像往常那样,在睡前听到悄悄的开门声,然后就会在枕边摸到一个偷偷摸摸钻进被子的柔软的小脑袋,他以为他还能继续像往常那样温柔的亲吻道歉说爱他。
      原来真的再也不能了。

      再也不能了。

      徐如林认清现实,一夜之间鬓角皆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以为余参商永远不会再回来时,
      余参商回来了。

      徐如林的母亲信佛,她的祖上曾是高官,留下一块极温润端正的玉扳指。徐如林出生后,她不远万里,又极虔诚的求了在遥远群山上祈福的高僧为这小小扳指开了光,在他二十岁之前,一直系在他脖子上,系了许多年,养得愈发灵气内敛。

      后来遇见余参商,他认为他们会岁岁年年长长久久,他们会在余生让彼此的生命纠缠交织永不分离,他认为他们必然永永远远不会分离,于是慎重的将这扳指挂在了余参商的脖子上。

      一直到余参商死,再也没有摘下过。

      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那高僧没有骗人,这扳指,确实是个奇物。
      它在医院确诊余参商死亡时,将余参商以灵魂状态带回来,带到对他执念最深的人身边。

      于是余参商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站在自己几乎辨不清面容的,血肉模糊的遗体前的徐如林。徐如林的表情十分沉静,镇定的看着殡仪馆的人将他的尸体推进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火焰贪婪的席卷着他的肉身,如同地狱。
      他还看见舅舅,舅母,还有好多好多人,哭得梨花带雨的余若然,不停擦眼角的时雨,人人都不忍直视,连隔壁街卖烤肉串的老板都别开了眼睛,只有徐如林,坦然,又漠然。

      是了,他曾经说过,他要是死在徐如林前面,就让徐如林将他的尸体火化,撒到鹿栖山去,他要和外公外婆在一起。
      徐如林那时候捂着他的嘴让他闭嘴,别整天说些不吉利的,他还笑他迷信。

      没想到一语成谶。

      只是,他死得也太难看了点,难为徐如林还这么面不改色。

      他想,他果然其实只是一般般的爱他。哪有人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死了会是这么个事不关已的态度啊。

      他现在虽然是个鬼儿了,但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不过也没什么,余参商按住自己有点窒息的心口想,我其实也只是一般般的喜欢他,只是想到以后再也没法跟着他蹭吃蹭喝蹭玩有点舍不得而已。

      仅此而已,大家平了。

      余参商等着徐如林将他的骨灰撒到鹿栖山,说不定还能遇见其他的鬼,有个说话的鬼,也不算太寂寞。
      可是他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到东方开始发白,等到他的古怪小闹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又自己归于寂静,一直等到太阳升的那么高又落得那么快,
      等来了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徐如林。

      他打开房门,看见放在客厅的余参商的骨灰和遗照,仿佛一下子失去支撑,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他浑身失去力气:“商商,我的商商。”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余参商想,噢,徐如林反应过来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永永远远的分离了。

      云城下着大雪的夜晚,窗外冬风呼啸,整个世界寂静又喧闹。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跪倒在地上的男子,此生永失所爱。

      徐如林倒地的那一刻,余参商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鬼心脏迸发出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紧紧地,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于是俯下身看着徐如林苍白的鬓角恍然大悟,
      原来徐如林这样难过。
      原来失去他会让徐如林生不如死这件事,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同样紧紧摁住仿佛要疼的再死一次的心脏想,
      原来我也这样喜欢他,原来我也这样舍不得他。

      全世界,他最喜欢我,全世界,我最喜欢他。

      只是,真可惜,他终于明白了,却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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